03

糖果與鞭子一向是政治角力上的真理,文攻武嚇之後再加上利益誘惑,很少讓人不乖乖就範。

這項理論在兩個小時前獲得驗證,上三界會議的所有席次一致同意Thor提出的兩項要求,當然,反對的聲音除了Ebert之外還是有的,但是在LokiGungnir當作指揮棒,用來解說改良自米德加爾特的網路技術後,所有的人都閉嘴了,除了優良的硬體設備以外,齜牙咧嘴的助教雙頭狼也占了不少功勞。

阿斯加德願意與其他的同盟國分享這項發明,毫不吝嗇的解囊相授,這會為華納海姆和阿爾芙海姆帶來多大的便利啊,試想未來的榮景,所有人都笑彎了眼角,縱使Ebert不服,但是在獅群般的阿斯加德人面前全身而退已難能可貴,後來的下半場會議,他一句話也沒說。

會後,金宮舉辦了盛大的餐宴招待與會貴賓,數不盡的佳餚美食和嗅上一口就會醉的美酒再一次收買了眾人,也間接炫耀神域的富有及豐饒,Thor從不被看好的二世祖搖身一變,成為虎父無犬子的最佳代言人,權貴們搶著向他敬酒,會議開始時的尷尬與不信任,登時煙消雲散。

Loki不喜歡熱鬧,他穿過重重人牆,走向宴會廳的露台;久違了,他在心裡想,距離上一次站在這裡已是三年多前,他剛從Frigga手中接下權杖,代理哥哥統治阿斯加德,也是剛從裝置在露台的鏡像顯現之中,看見哥哥與Jane在米德加爾特相處的情形。

原來已經將近四年了啊。

就算是贏得Baldur政變的勝利後,還是以罪犯的身分被軟禁在Thor房間裡,並被限制不得過問政治……雖然只是名義上的軟禁,但光明正大的出席正式活動,還真是久違了。

彩虹橋像一條璀璨的河橫在不遠處,在它的下方是千古不變的宇宙洪荒,這段期間Loki兩度從橋上跌落,第一次是自己鬆開了手、第二次是讓Thor給推了下去,感覺這四年發生的事遠比一輩子長,然而此刻當他閉上眼睛,那些刻骨銘心的場景還是偶爾會浮上腦海。

「晚安。」熟悉的男聲從他背後響起,Fryer手上捧著酒杯,微微頷首向他致意,「您看起來氣色不錯,二王子……不,現在應該稱呼您親王了,Loki殿下。」

「託你的福。」Loki轉過身來,他說得這句話一半是寒暄,另一半卻是真的要對Fryer說的,三個月前為了阻止時空裂縫的異常,他和三年前的哥哥一起到了華納海姆,一路上獲得Fryer許多的幫助,否則Thor現在大概早就從這世界上徹底消失了。

「……所以,你們打算去米德加爾特?」Fryer客套話也不多說了,直接劈頭就問他想知道的部分。

「其實我們已經去過了。」Loki說的是實話,在Odin剛出事的時候,他們拷問了Urd和為她辦事的人類老頭,從對方的腦海深處獲得了及有用的資訊;九門提督,一個古老的國家最黑暗的部分,這個組織掌控時空裂口的所在,老頭就曾是他們的一員,Loki循線找到曾經與九門提督對抗過的人並且尋求幫助,對方已經在今天早上回傳了願意合作的訊息。

「喔?真有效率!但是……」Fryer話鋒一轉,壓低音量,「不擔心覬覦王位的人嗎?如果你跟雷神都要離開阿斯加德的話?」

「這就是我哥哥召開上三界會議的目的。」Loki的語氣平緩,似乎早就想好該怎麼應答,「假設這三個國家是個龐大卻分散的狼群,當勢力最大的首領直接把一塊肉放在唾手可得的地方,再大肆宣告這是老子的東西時,你猜敢動手的人會有多少?」

「這主意是你出的?」Fryre帶著笑意看著眼前以狡詐著稱的邪神,透過強者之間互相牽制來達到危險平衡,這步棋下的險,卻絕妙。

「不,我無權干涉政治,頂多只能管到國王的服裝髮型。」Loki自嘲地笑了笑,「Thor不是空有蠻力,你得承認他是頭天生就懂得操弄草原法則的獅子。」

「……那的確是。」Fryer苦笑,「我得承認阿斯加德的富有讓我大開眼界,華納海姆和阿爾芙海姆再不迎頭趕上的話,只怕過不了多久,就得接受阿斯加德的金援了,你們放下身段,虛心接受人類的事物並引進它的精神,令人敬佩。」

「神族原本就該學著謙卑,天賦給予的不如我們想像的多,反之,還可能使你自取滅亡。」Loki的話說的不卑不亢,這也是他付出許多代價後得到的結論,曾經他視人類為螻蟻、不屑一顧,但這些脆弱又短命的傢伙卻也意外頑強,總是掙扎到最後一秒,也許正是肇因於有限的時間;反之,神族的壽命就是太長了,長到他們忘了可以變通或是走捷徑,看Ebert的模樣就知道,可嘆的是上三界會議裡多的是這種自視甚高的老頑固,不過守舊派自然有它的好處,通常只要施一點壓,就能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Fryre告辭了,他曾經在阿斯加德當過一陣子的人質,除了和雷神兄弟的私人交情外,還有一些以前的朋友要找他敘敘舊;而後,Loki就自己一個人待在露台,望著腳下的景色發呆,直到宴會接近散場時,他才從橋上遠去的車潮以及大廳逐漸熄滅的燈火,意識到上三界會議已經結束了。

「我就知道你在這裡。」Thor有點醉了,整個人靠在柱子上,結結實實打了一個哈欠,眼角幾滴因睏意擠出來的淚水在夜裡閃閃發光。

「我快站不住了,可以叫台車送我回房間嗎?」Thor用不知道從哪部電影裡學來的英國腔說,通常精力旺盛的大塊頭鮮少不想走路,也許是藥物的副作用,又或許從高度緊張的精神狀態裡放鬆,Loki望著哥哥快要瞇起來的眼皮,喚出了雙頭狼,直接從英靈殿的最高處一躍而下,跳過幾個高聳的塔尖,直接將兩人送進寢室的觀景台。

「噢,太棒了,這樣多快……」Thor癱在大理石地板上,仰頭看著天空,似乎沒有起來的打算,月亮又圓又大,青白色的光芒如無聲的流水,覆滿了金宮的建築群。

「……打個商量,今天可以不要洗澡就上床睡覺嗎?」Thor眨巴著眼,可憐兮兮的望著弟弟。

「當然可以,那你就別碰我。」Loki冷冷回答,自顧自地打開通往室內的落地窗。

「或是你要替我洗?」Thor還是沒有起身,伸出一隻手拉住了Loki的衣角,露出疲倦的笑容,Loki沒有反抗,只是默默地注視著哥哥的臉。

「你老了,Thor。」

「……是啊,職業傷害。」Thor重重嘆了一口氣,「然後我就會跟老爸一樣,頭際線越來越往後退……我是不是該請Idun再給我一些金蘋果?唉。」

他將手肘放在額頭的位置,就像替自己測量是不是發燒那樣,這是Thor的慣性動作,在他真正感到苦惱時,一個讓他冷靜下來、分散注意力的動作。

「……老實說我今天有點意外,弟弟。」

「喔?」Loki開了窗,然後蹲低身子,坐在Thor身邊。

「我以為我會殺了Ebert。」他的語氣有點懊惱。

「不,你不會的,你控制得很好。」Loki伸出兩支指頭,指背滑過Thor側臉,溫度很高,這傢伙果然醉了,驕傲的雷神通常只有在累了或是神智不清的時候,才會發洩自己的挫折。

「那一瞬間我覺得恐懼,我明明知道不該這麼做……但是我很清楚,想要殺了他不只是因為藥物的作用,而是出於我自己的意志……」

「你從小就很暴躁,我反而覺得狂戰士的藥對你不造成影響,你八歲的時候就曾經把Tyr他兒子的手折斷,十二歲把Coti大公的長孫打到全身骨折,十六歲……」Loki如數家珍地算起Thor失控的歷史,最佳事例當然就是他們打進約頓海姆,然後被Odin扔下米德加爾特的那次了,沉不住氣的笨蛋通常三句話之內就會揮拳頭了,但是他也必須承認,在經歷了那麼多事情後Thor識大體許多。

他的自我責難嘴上說的是檢討暴力傾向,可是Loki知道這並非全部,他了解Thor

,知道挫折感真正的來源,裝著Odin靈魂的匣子被老太婆搶了過去而自己無力阻止,等同宣告著強大的雷神甚至眾神之父,在命運的軌道中也不過是枚小小的棋。

於是前所未有的挫敗衍生出恐懼,襲擊了Thor,九界的未來、王國的興亡成了逐漸逼近的陰影,暗示著Thor,讓他對自己的能力產生質疑,引導他想像著更壞的情況。

也許他渾然不覺,這是存在於本能最深處的天性,也正是「命運」令人望之生畏的原因,就像當初令Thor痛不欲生的「審判」,和「審判」具體的恐懼相比,它與骨血相融而深刻,並且時時在耳邊提點著你的無能為力,更難發現它的存在、並且更加難纏。

Thor,你記得我們在約頓海姆的冰原底下,冰蛛洞穴裡發生的事嗎?大約三個月前。」Loki的半張臉向著月光,染成帶點青藍的顏色。

Thor看了他一眼,沒有回話,那是破除「審判」詛咒的過程,當時兩人深受幻境的暗示,在面對極端的恐懼與絕望時險些滅頂,嚴格說起來,那是三年前的他──也就是因為時光亂流來到現在的THOR所遇上的事,ThorTHOR本來就是同一個人,隸屬於過去的記憶都是相通的。

「恐懼很致命,但是你在那個時候變看透了它的本質,因此我們都得救了。」Loki也躺了下來,一隻手枕在後腦勺,與Thor以同樣的角度仰望阿斯加德的天空。

「……恐懼的……本質?」Thor喃喃重覆了這段話。

逼真的幻境重現他內心最絕望的噩夢,差一點就命喪於此,是的,他最害怕的,他害怕被Loki背叛,如同Loki害怕自己不被Thor諒解,可是到頭來他發現這些不過是庸人自擾的臆測,全都出自於悲觀的想像,實際上並未存在。

「有人說恐懼就像黑暗,實際上黑暗是不存在的,它只是將光亮抽離的結果。」Loki悠悠的說,春夜的風吹的他有些昏昏欲睡了,聲音也慵懶了起來,「因為你無法對原本就不存在的黑暗作什麼,於是你帶進了光,印證了黑暗原本就不存在的這個道理。」

「你說的太抽象了。」Thor搖了搖頭。

「不,這正是你的直覺告訴你的,而你真的做了,破解了詛咒,然後救了我們……換個方向想Thor,你為什麼能果決地把冰刃刺進我的肚子呢?因為你確信那個一心想殺了你的我,並不存在。」

「……我好像有些懂了,恐懼只是想像出來的結果,實際上你所恐懼的情況並未發生……即使它在你的經驗或是常識裡可能產生一個糟糕的結果,但也不是在當下?」Thor側轉了他的身體,動腦的辯證讓他的酒有些醒了,他應該要起身然後進去房間內,但是此刻卻只想這樣癱在觀景台上,跟Loki一起看著那些忽明忽滅的星海。

「那就對了。我很羨慕你,老哥,我深知這個邏輯,卻無法像你一樣做到。」Loki也沒有起身的打算,他瞄了瞄Thor,心領神會地在半空中劃了一個透明的障壁,這不具防禦作用,只是為了擋住再晚一點微冷的夜風,兄弟倆從小就會這樣躺在外頭看一整夜的星星了,為了避免醒來之後著涼,施點小法術是必須的。

「……別說了,我只覺得現在很茫然。」Thor嘆了一大口氣,臉上卻浮現釋然的微笑。

「在命運之前很少有人不會感到畏懼,這很正常。」Loki一彈指,兩個蓬鬆的羽絨枕頭就塞在背後,「既然你懶得洗澡,那今天就睡陽台吧。」

「你真是善解人意。」Thor的眼睛瞇了起來,不知道是因為倦意、或是因為笑意。

「我還聽過一種說法。」Loki望著開闊的穹頂,成千上萬的星屑映在他眼中。

「恐懼是抽掉什麼的結果你知道嗎?哥哥。比方說一個孩子單獨被留在陌生的房子裡,四周只有孤單……這個時候如果他不是一個人,有著信任的陪伴者比如母親,又比如他躺在熟悉安適的小床內……」

Loki的聲音越來越模糊,最後停止了。

「你想說的是我並不是孤單的,對吧?」Thor的眼睛也投向那片星空,它們偶被黑暗遮蔽,卻不曾因黑暗而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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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鳥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