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中狗王

03

「時─間─到。你思考太久了，我可以宣判你出局。」Loki彷彿宣布遊戲結束似的拖曳著長音，「看看你，連答個問題都這樣游移不定？多愁善感的懦夫啊，難怪老傢伙心灰意冷，直接把王位送給我。」
他輕輕嗤了一聲，沒有再勘口，但字句如刀鋒，一針見血，無疑是摧毀堅壁的驚雷，不偏不倚劈向要害，劈向怪物爪子正抓撓的地方。牠的力道不大，卻痛的Thor椎心刺骨，靈魂的最深處正被刨挖，將那些深埋多年、不得見光的想法，如同一截截染血的腸子，被緩慢且優雅的力道，硬生生扯出來。
Thor握了握拳頭，讓指甲陷進肉裡，藉此產生痛覺的移轉，可仍是令他撕心裂肺，他害怕最聰明的弟弟用那樣冷靜的語氣質問自己、害怕他的眼神就要將自己貫穿，而且Loki總是知道該怎麼讓他最痛。
「再給你最後一次回答的機會。」狡詐的邪神笑的美麗極了，一排整齊的白牙吐出的語詞卻毫不留情，他吹起口哨，舉起食指碰了一下Thor的額頭，「否則，恐怕得結束我們的會面時間囉，親愛的哥哥。」
Thor知道這表情代表的意涵，阿斯加德之王能夠號令守門人強制將潛入寢宮的叛徒扔向宇宙任何地方，儘管Heimdallr也許不情願，但現在的「Allfather」可是認真的。
「──你覺得……我愛她嗎？比起愛你？」Thor的喉間擠出艱澀的字句，他正在做困獸之鬥，企圖讓問句回到原點，可說出這句話比他想像的還難。
他好似聽到夾縫間的怪獸正在扣著門，有禮說聲「Hi」，然後愉悅的推開門，不疾不徐的跑出來，輕而易舉。
「為什麼這個問題也要問我？這難道是我的責任？」Loki無法遏止地笑了起來，他笑得很誇張，像是看了一場鬧劇那樣，全身都在顫抖。
「我很迷惘。」Thor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我回答不出來。」
「喔？」Loki頓了頓，音量逐漸大了起來，「那麼，你何妨問問自己，第一次我掉下宇宙洪荒的時候、第二次我在你手裡化成灰的時候，你是什麼感覺！」
Thor仍舊沒有出聲。
這股凝滯感讓Loki更加憤怒了，他猛然抓住Thor的肩膀，將他摔了出去，力道之大連強壯的雷神都促不及防，整個人硬生生撞上床柱，額角順勢滑下殷紅的血痕。
而Thor卻對新傷毫無知覺，在他的心裡有一場鞭笞正在進行著，他甚至因此感到呼吸困難。
「回答我吧，哥哥，就像我最後對你坦承的那些話一樣，我愚蠢，犯了錯，那麼你呢？對於這些，你能做的，就只有憑弔嗎？」Loki往掙扎起身的Thor走來，蒼白年輕的臉龐瞬間變成了溝壑縱橫的眾神之父，Gungnir的寒光距離Thor的喉嚨只有幾公分。
「你別忘了，Odin仍是這個國家的王，他將權力交給了我，而你的叛國罪並未解除……我有權對叛國的罪犯進行處決，如要是你讓我感覺不快的話……這可不是要Heimdallr驅逐你就可以解決的事呀。」槍尖往前寸許，前端微微刺進Thor的肉裡。
「……你的演技一向很好，好得讓我相信自己真正失去了你，弟弟，我無法向你解釋那有多痛苦。」Thor並未閃避，甚至連握住槍身的抵抗動作也沒有。
「……為了逃避那樣的痛苦……並且讓父親嚐嚐我經歷的痛苦，我只好選擇離開。」他頹然垮下雙肩，這讓英挺的雷神瞬間像頭垂垂老矣的雄獅。
「我不否認自己在某方面怨恨著他，比如他對待你的方式……那我只能用這種方式報復，很幼稚，他剝奪了我的人生，還有你的，他必須還，可是我想也沒想到，這會變成你該來承受的，要是我不知道當時你沒死……」他欲言又止，卻又在幾經思考後，吞下了未竟之言。
”Odin”的獨眼幅度不大地瞇了一下，隨後忿忿握緊拳頭，朝空中一揮，扔掉了Gungnir。
「你走吧，你要你的人生，我也要我的。很高興你會為我的死亡感到痛苦。」蒼老的眾神之父加重了死亡二字的語氣，轉身又恢復為Loki原本的模樣，他懶散地攏了攏頭髮，往觀景臺的方向走去，卻在距離廊邊二十步左右的位置停下。
窗外，晨曦之塔依舊散發著她的光芒，無聲卻柔和的光芒。

Thor望著他，少了華服與盔甲的裝飾，Loki的背影如此單薄。
長久以來他的養弟一直是以這樣的距離注視著所謂的家人？他總是以為自己懂得弟弟為什麼突然變臉的理由，可是實情遠比認為的複雜許多，身分與責任的衝突會將一個人逼瘋，這點他能從Odin的身上印證，也能從自己的身上印證。
當一個亟欲證明自己的孤兒被自以為的家庭拋棄。
當一個曾經全能的王無助老邁、昏庸的做了最錯誤的決定，導致家族無法挽回的悲劇。
當一個本應扛起國家的繼承者恐懼面對擺在面前的命運，選擇逃避。
本以為自己逃脫了瘋狂的命運，卻始終知道自己來到中庭的理由，多狼狽啊，未來的九界之王，你說的義正詞嚴，可心裡頭盤算的可不是這麼一回事。
保護九界？得了吧，不過是減緩自個兒崩潰速度的理由，好讓「雷神」之名仍能苟延殘喘啊。
然而你這麼做又和你內心所憎惡、滿口正義卻滿手血腥的祖父與父親又有什麼不同呢？
儘管Loki沒有轉過身，Thor仍能想像那些纏繞在弟弟身邊的陰影代表的意涵，它們竊竊私語、它們訕笑，彷彿Odin自豪的價值觀被逆轉被粉碎；一個寄予厚望、言聽計從的孩子竟在父親最需要他的那一刻叛逃？
哈！於是一腳踩入棺材裡的老人心灰意冷，絕望之際，只能將大權交給沒有血脈的那個？
是啊，多麼的諷刺，劣質的冒牌貨居然能演的如此逼真沒有任何人發現？你不該憤怒嗎？他本應為你犧牲性命，本應在Malekith的土地就化為灰燼了啊？至於那個地球女人，你就讓她腐朽吧，你該當上王座、該向你的父親索討他所虧欠的、你應該……
──不是這樣的！
Thor發出無聲的吶喊，他能夠感受悲傷與憤怒交織下釋放出的怪獸，如同他想像中的黑影，環繞在Loki身邊的黑影正逐漸融合，就像Malekith親口賭下的惡咒。  
鮮血流進Thor的左眼，視網膜上如墨跡擴散，猶如漫天飛捲的乙太，視野之內的Loki有一半被不祥的紅色所包圍。
Thor啞著嗓子，也許幻覺的下一秒即將重現令他窒息的一幕───Kurse的尖刀捅進Loki胸口，突兀閃爍著金屬的冷硬，帶出那些象徵生命的甜腥液體，然而就在同時，那把刀似乎也無預警地貫過自己的心臟，從喉嚨穿出。
他重重咳了幾聲，想把可怖的幻覺從氣管逼出，Loki並不知道Thor的腦中播放的是何種情景，他不耐煩地轉過身子，鄙夷的望向那頭鬥敗的獅子。
「你還不滾嗎？還是得要侍衛攆你出去？」
Thor沒有回答，他撐起上身，從地面爬起，垂下臉頰的金髮像沾了血的線簾，樣子有些悽慘。
為了不再讓幻覺纏繞住稀薄的意識，Thor必須做些什麼，他不是來興師問罪或是道歉，他必須想起自己從晨曦之塔趕來的初衷、想起父親在母親陵墓之前，對他說過的那些話。
「看來你是想打一架了？」Loki抬高了下顎，召出Gungnir，Thor沒有停下，繼續往Loki的方向走去，他的動作極快，一面小跑步，一面抽起腰間的Mjollnir，先發制人地將一計雷爆劈在Loki身後的柱子上，Loki的表情明顯震驚了，他從沒想過在這種情況下優柔寡斷的哥哥竟會真的動手，分神的瞬間，Thor已經飛到跟前，死死扣住他的咽喉。
「噢。」Loki不可置信地看著Thor，發出一聲喟嘆，Gungnir應聲消失，原來這柄神器只是幻術。
「……我明白了，這是你對我的欺騙回應的復仇，你要殺了我，好拿回你的阿斯加德、拿回Odin對你的期望？我以為我的死能讓你心智缺陷呢，看來我仍不夠格囉？」
Thor手下的力道並未留情，掐的Loki聲音差點發不出來，他是真的很生氣吧？週身發抖、拳頭上浮出青筋，怒火熾盛的眼盯著弟弟胸口「曾經」被Kurse刺穿的地方。
「不。」Thor說的斬釘截鐵，相較於猙獰的表情，語氣倒是平靜的可怕。
Loki的眼珠子轉動了幾下，身為始作俑者，對於兄長憤怒的理由他再清楚不過，不同於以往殷切歸勸，這次感覺Thor全身都要「氣的冒煙」──是啊，這可不是誇飾，他全身的熱度透過毛細孔蒸散出來，額角沁出的汗水與血液混合成淡紅色，一點一點灑在Loki的胸口。
但明明該是冰冷的觸感，為何燙的驚人呢？
Loki嚥了口口水，他得承認這樣的哥哥令自己感到害怕，就連紐約事件之後Thor都不曾如此生氣過，但他不能表現出畏懼，只能裝出一派從容的模樣，努力挺直自己的身子。
然而此時的Loki並不知道，這個動作只是順了Thor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