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中狗王

09

「插座可能壞了，等等叫工程部來看一下。」Tom無奈地從桌下退了出來，他起身，拉開木椅，一屁股坐了下來。

「對了，我想聽聽你的意見，關於羅太太的案子……我不想把工作帶回家，所以這件事我也只准你在公司想。」他打開紙袋，拿出兩杯咖啡及起士蛋糕，並把其中一份推到Chris面前。

「你認為當前的報價合理嗎？」23樓外的午後北京成了Tom說話的背景，陽光烘的他的髮、眉、睫毛以及綠眼睛全變成摻了金粉的色調。

Chris思考了一下，篤定地說，「我認為可以再提高兩成。」

「喔？」Tom喝了一口咖啡，挑高了眉毛。

「首先在技術面，如果要達到她的需求，我們的硬體也要付出成本。」Chris有條不紊地講述自己的看法，同時也發現一個訣竅，只要在說話時看著Tom的眉毛，就能夠避免去注視那雙眼睛，而且不失禮貌。

視線的接觸一向是動物情感交流最直接的方式之一，如果能迴避，或許會少上許多尷尬，也能避免他有意無意的胡思亂想。

「那麼你可以在下周二之前重新打一份報價單給我嗎？」

「當然沒問題，而且我不會把工作帶回家……這點問我的同居人會負責監督我。」彷彿克服了部分的魔咒般，集中精神的成果讓他大受鼓舞，很好，今天晚上就試著跟Sadness約會吧，現在應該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否則對認真的Tom來說，太不尊重了，Chris心想。

「好樣的，Boss果然沒看走眼。」Tom嘉許地拍了拍他的右肩，眼睛卻隨著上臂隆起的弧度往下瞄，袖子下的紗布誇張地鼓出丘陵般的形狀，Chris今天穿的是黑襯衫，看不出傷口有沒有繼續滲血。

「還痛嗎？」

Tom的語氣一下子溫柔許多，前一刻是「主管」，這一瞬則變回了「朋友」，角色切換游刃有餘。

「五味雜陳，就像中國人在炒菜時放的配料一樣。」Chris皺起了眉頭，「說痛其實還好，但又痠、又麻、又脹，真的不太舒服……我還有過更慘的，被農場的高加索犬咬了小腿，那個傷口可以放進整個棉花棒頭，相較之下這次真的沒那麼嚴重……喔，對了，今晚應該不會加班吧？」

「應該不需要，怎麼了嗎？」

「我有個約會。」Chris難為情地笑了笑，突然間他覺得有些心虛，這根本就是幼稚到底的行為。

「喔？跟女孩的約會嗎？」

Chris點點頭。

Tom有些驚訝，但隨即綻開了笑容，他喝下一口咖啡，吞嚥的動作讓喉結上下滾動，下顎和頸脖因微幅動作而緊繃，「怎麼認識的啊。」

「網路。」Chris又撒謊了，其實他大可光明正大地承認對方是Jaimie的朋友，可是脫口而出的就是這麼一句隨意就可戳破的謊言。

他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幼稚園時期，喜歡上隔壁班女孩，在作業本背面悄悄拼寫著她的名字，好事的同學看到了，搶過他的作業到處宣揚。

小屁孩的嘴都很賤，一點把柄都可能被無限放大，一時之間，「羞羞臉Chris愛隔壁班女生」的口號不脛而走，導致後來碰上喜歡的小女孩時，還要故作姿態的翹起鼻子、扭頭走人，用肢體語言宣告自己的不在意。

「恭喜啊，有好消息可要通知我。」Tom低下頭去，叉起了一塊蛋糕。

「……你沒想過要找個對象嗎？」Chris終於問出口。

「為什麼非得找個對象呢？一個人不好嗎？」Tom停下叉子，看著Chris。

「一個人也不錯……只是……」糟糕，他又不知該如何回話了，如果現在他倆正在酒吧並肩坐著，或許還能藉酒裝瘋地質問對方「那你要不要考慮我呢」，可桌上擺的是讓人清醒的咖啡因、而非電影中常當作吐實計的調酒啊。

「啊！」Chris困窘地盯著Tom的耳廓，突然像悟道似地喊了一聲。

「蜘蛛網……你的耳朵後面有蜘蛛網。」他將食指靠近自己耳朵轉了幾圈，告訴Tom髒污所在的位置，動作有些不協調，甚至刻意。

「在哪？」Tom皺起眉頭，往他提示的方向摸，那是個死角，除非照鏡子否則試看不到的，Tom上上下下都抹過了，徒勞無功，卡在耳廓上的白色細線總是頑強的附著在頭髮上。

「我來吧。」不得以，Chris只好伸出手取下。

在手指碰到頭髮的那一瞬間，一道微弱的電流通過了兩人之間。

Chris忍不住「啊」了一聲，雖然不痛，但還是嚇了一跳。

「北京的靜電。」Tom不大在意，聳聳肩，「有時候按電梯樓層還是開門，我都要像這樣子才不會觸電。」

他把袖子拉長、手掌藏進袖口裡，向Chris展示。

而Chris似乎心有餘悸，他傻笑著，想緩和一下情緒便拿起眼前的咖啡就往嘴裡送，Tom沒來的及阻止，就看見他臉上精彩的怪表情。

「對不起，那杯是我的……」Tom的語氣裡夾著一絲歉意，咖啡摻了很重的可可粉、香草粉、鮮奶油跟一堆糖，一般成年男子很少喝到那麼甜。

「抱歉。」Chris灰溜溜地咂了咂嘴，真丟臉，最近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別在意，常有的事，如果事情太多分神的話……你知道……」Tom將咖啡領了回來，為了表示他不嫌棄室友的口水，接著開口處，傾斜杯身，又喝進了一些。

「噢對了，你跟她約在哪裡見面？自己能到嗎？」

「……在工人體育館東門的義大利餐廳，我自己能過去。」Chris捧起自己的黑咖啡，重重嚥下幾口，企圖讓成熟的苦味達到鎮定效用。

「那好，能幫我買一份煙燻雞肉的潛艇堡回家嗎？我想你應該不會過夜吧？」

「我十點前就回家。」Chris篤定地回答。

「那麼就祝你約會順利囉，別太激烈，想想手上的傷口。」他站起身子，從辦公桌上拿來一條藍色、猶如旅行用牙膏似的軟管。

「雖然你長得很帥，但有件事情還是要注意一下，英國研究統計，初次約會後，有70%的比例會獻出第一個吻。北京太乾，你的下唇都脫皮了，這樣見女士不太好，要是接吻就更不好了，先給你吧，如果你不介意我用過的話，到十二月更冷，不擦點嘴唇要裂開的。」

Tom將東西擱在他的跟前，KIEHL'S男士護唇膏，機場免稅店的標籤都還沒撕掉。

「……謝謝，真不好意思……」Chris愣了一下，意會過來這是室友的體貼。

「加油，大情聖，如果對方不錯的話，說不定可以趕在30歲前結婚。」Tom咧開嘴笑了起來，那個笑容美極了，在午後金線四射的光影裡，周圍的東西彷彿自動柔焦，只剩下他最清晰。

「親得湯老師真傳，你可得給力點，別丟你家室友的臉啊。」路過的Jaimie一隻手撐在隔板上，露出八卦的笑容。

「收起來吧。」Tom拍了拍他的肩膀，「上面有我的祝福喔。」

「是啊，學學Tom怎麼對待女孩子，你不是被他親過嗎？有沒有心動的感覺？那就對了。」Jaimie哪壺不提開哪壺，Chris的笑容凝結在臉上，僵硬的像是「巧克力冒險工廠」裡的威利旺卡。

吶，你到底要我怎麼樣？親愛的湯姆先生。

Chris機械式地接過，將手扠進袋裡，用力攅緊那條唇膏。

他發現自己即使已經活到初戀年紀的五倍歲數，處理感情的態度還是一樣沒有長進，骨子裡卻依舊是那個六歲的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