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中狗王

14

隔天一早，Tom醒來，好似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正常地洗臉刷牙、刮鬍子，Chris走到洗衣機旁，往浴室裡一看，皺起眉頭，那雙浮腫的眼袋還是證明Tom昨天流過眼淚。

「別笑，別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我昨天很崩潰。」他倒是自己先招了，隨即話鋒一轉，爽朗地大笑起來，「所以我要開心地度過今天！」

「如果真的有事，還是不要憋著比較好。」Chris搖了搖頭，Tom確實貫徹了他的領導格言，「沮喪不過夜」。

「既然遇到了，那也只能接受它，說起來很丟臉，別人可能以為這只是小事……」他拿起毛巾擦掉白色泡沫，露出一張乾淨的臉，Tom其實平日習慣留著短髭，全刮掉了，反而讓那張臉看起來年紀很輕，他的口風很緊，還是不願意透露近期情緒不穩定的原因。

果然他迅速恢復活力了，Chris不知道那是真的或是裝出來的，因為在激勵下屬時Tom總是要他們「假裝自己是百萬業務員」，裝久了就會變成真的。

可是工作之於工作、生活之於生活。

儘管Tom極力振作精神，不經意的小動作之中還是流露出疲態，Chris不太敢過問，也許一提起又會撕裂某處的傷口，他選擇沉默又襯職的陪伴。

Tom散心的意圖十分明顯，他們悠閒的吃brunch，搭著地鐵閒晃，去恭親王府跟什剎海繞了一圈，Tom嚷著可惜，因為預約按摩的關係，今晚不能泡夜店了，否則后海的夜景堪稱北京一絕。

「那我們可以20號下班就來？然後21號接著上長城？」Chris提議，他想讓Tom的心情好一點，獻上玩樂的提議是個不錯的選項。

「我正想帶你逛逛，來北京還沒泡過后海夜店，我這室友太失職了。」

「也沒去過紫禁城，等你從英國回來，帶我去一趟吧？」

「你可以找Zack，他愛死紫禁城了，跟他去還可以省個解說員這開銷。」

Chris試探性地問，不出他所料，Tom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推給了聖誕假期還留在北京的同事們。

「我可不想搶Jaimie的男人，聖誕節跟一個光棍過有什麼意思？」Chris聳聳肩，夜幕逐漸低沉了，四周的燈都亮了起來，但是離夜店一條街開門的時間還有得等，他們正往煙袋斜街走去，北京最有名的胡同商圈之一，Tom遵循著google map的指示，找到藏身於煙袋斜街裡的一家泰式按摩館，就在STARBURK旁超級窄的巷子。

與所有胡同裡的老房子一樣，裡頭寬敞的空間感令人驚奇不已，泰式的蓮花燈籠懸在木頭結構為主的建築裡，桂圓茶的氣味混合著香茅精油，的確是讓人放鬆的好地方。

羅太太給的招待券誠意十足，私人包廂加上最頂級的療程，Chris偷瞄了一眼櫃檯前的價格表……一小時545RMB，媽呀，要不是有人出錢，他可能一踏進來就走了。

英文很溜的服務員領兩人進入包廂，黝黑健康的皮膚以及比起中國人更深的輪廓，應該是東南亞人，她將按摩專用的衣褲擺在房裡的兩張床上……該怎麼形容？這個房間裝潢雖然高檔，兩張純白的雙人床搭上微弱的燈光，實在有點像MOTEL。

「第一次泰式按摩嗎？」比起慢騰騰的Chris，Tom的動作快多了，他瞬間只脫到剩下一條三角褲。

「唔……之前多半是按峇里島式的……」Chris深吸一口氣，拉起上衣，企圖將不名所以的彆扭跟衣物一起扔掉，他昨夜下了決定，維持在比朋友好一點點的那條線即可，這沒什麼，他有的我也有，一起洗過澡都沒發生什麼事了呢，現在沒理由會為了一個瘦巴巴的英國男人感覺尷尬。

即使昨天看到他掉淚的那幾秒鐘，Chris真的有上前抱住他的衝動，回想起來他其實是慶幸的，還好自己沒有那麼作，否則後來的發展好則好矣，搞砸了就真的讓人不敢想像了。

Tom的手腳很俐落，在Chris自以為糾結的幾分之幾秒內，已經反向套上了上衣。

類似睡衣的寬鬆剪裁，洗的漿挺的布料穿起來很舒適，散發出安定心神的味道，為了方便按摩師工作，得反過來穿。

「幫我扣一下背面好嗎？我看不到。」Tom轉過大半個身子，手指拉了拉衣扣處，一條形狀優美的脊椎向下延伸，兩旁丘陵狀的胛骨若隱若現。

不得不說，如果沒人好心告訴Tom，他恐怕不知道自己是是勾引人的天才，誰都不會相那自然、流暢及傻裡傻氣的動作裡會讓人惹來多大的遐想。

更正，是讓Chris惹來多大的遐想。

他該死地想起溫存後幫女友扣上胸罩的情景，為此，他的大拇指和食指明顯笨拙了，四個簡單的釦子感覺整了十分鐘那麼長。

輪到Tom幫他扣時，詭異的反應就更誇張了，他能感受到略為冰涼的纖長手指只隔了一層薄棉布貼住自己皮膚，指腹、不經意觸碰到的小指展肌及掌深弓……Chris開始胡亂在心裡默背那些肌肉群的名字，提醒自己得儘快回神。

所幸按摩師及時進入打散了他的注意力，而後兩人雙雙趴在床榻上。

泰式按摩著重的是穴道的推揉，這對不諳東方學理的西洋人來說很新鮮，穴位對應的是各個身體的器官，哪個器官出問題了，按壓的點就越痛，因此在放鬆肌肉的同時，也可能痛的齜牙裂嘴。

Chris一向有健身的習慣，再加上體質好，這種東方宮廷流出、原本屬於醫學範疇的抒壓方式對他來說很舒服，但對上Tom就不是了，儘管他「號稱」隔三差五就會繞著小區河岸晨跑，但也就只有假日能讓他換上運動鞋；工作那麼忙，持續不斷的加班再加上昨天演了淚灑廚房那齣，這位自稱慢跑界小王子的傢伙今天可是睡到快中午了才起床。

Chris側著臉，正好與Tom面對面，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非常微妙。

Tom雙眼緊閉、咬住下唇，按摩師正在替小腿舒筋。

老實說那挺痛的，尤其是工作需要久站或久坐的行業，這些泰國師傅的手勁很大，用肘關節狠狠鬆開糾結的小腿肌時力道更可怕，Chris做了一個怪表情，三秒後覺得好多了，但對面那位仁兄似乎正在承受極大的痛苦。

更可怕的是往上按，屁股。

這兩片坐骨及周遭的肌群平日勞苦功高，理當非常需要調理。

Chris「吁」了一聲，感覺有隻大象在臀部跳舞，Tom就更不用說了，他終於唉了出來。

「Oh my god……」好像連講一句話都很難，完整的句子都還沒出口，身體就自行替換上意義不明的嗯嗯啊啊聲。

他忍耐疼痛，而Chris對抗心魔。

呼痛是很正常的事，但是當聲音從Tom喉嚨裡發出來時，聽起來就有些不同。

他的嗓音本來就很好聽，配上奮力壓抑的喘氣聲，竟然有些曖昧──不可否認，做愛也是一種形式的忍受痛苦。

Chris吞了吞口水，目不轉睛地注視著Tom的表情，他知道閉上眼睛不去看可能好一點……但是無法控制，他的兩邊戲劇性地出現了天使和魔鬼，正拉鋸著，雖然看不到，但Chris能明確地察覺他們的存在。

Tom的兩道眉毛垂了下來，前端卻擰在一起，眼睛此刻雖然闔著，卻能從眼皮的顫抖及睫毛的搧動看出眼球正在慌亂的轉。

「先生的工作壓力很大，忍耐喔。」按摩師言語安撫著，肘關節還是豪不留情，Chris都看見Tom伸出手揪住枕頭了，緊緊握成了拳狀；黃光雖然昏暗，卻能將房內染成一致的色彩，也因此可能誤看Tom的臉上居然出現了一抹紅暈，他好像痛的擠出淚來了，睫毛上沾了幾滴會反光的細小水珠。

Oh my god……

這一瞬間換Chris心中浮起這三個讚嘆辭了，這場景簡直洽到好處的煽情，表現方式引人遐想，既不流於低俗，也不是那麼讓人難以接近……他腦中的專業動起來了，如果拍廣告片的話，可以剝掉眼前人物的上衣，讓他弓起身擺出更性感的姿勢，然後……

──等等，混帳，昨天你替自己立下的那些決定呢？尤其是那句聽上去灑脫又挺有紳士風度的：盡力表達對朋友喜愛？

狗屁！正常人的腦袋不會對朋友作出這些失禮的妄想好嗎？

天使惡狠狠地賞了魔鬼一個巴掌，惡魔還以冷笑，因為他始終了解，在Chris心裡占上風的其實是自己，只是還沒被放出來。

果不其然，還沒責備完自己，Chris的反省馬上被打斷，那兩片他曾吻過﹝雖然隔著面紙﹞的唇之間，竟然發出更高亢、帶著哭腔的呻吟。

按摩師整個將Tom的下半身舉起來了，Chris沒來的及想這大嬸力氣居然如此驚人，他的腰部底下也被頂了起來。

這是泰式按摩裡最有名的十字固定法，師傅會用右關節抵住你，緊抓你的兩條手臂，然後向後拉，接著，就會聽到某處骨頭發出「咖」的一聲。

這樣的招式總共有將近十種，每種都在考驗人體伸展的極限，在外力的幫助下這些動作不難，只是可能會令你靈肉分離一陣子。

Tom終於從喉間發出一聲完整的「啊──」，清晰的讓Chris連後面拖長音的刪節號也聯想到，這聲吶喊很自然也很糟糕，因為它讓澳洲猛男確定了一件事。

好吧，也許他知道自己跟Tom之間存在著某種微妙的好感，但它終究不能凌駕於友情之上，他是個異性戀者，在將近三十年的歲月裡也不曾對任何一個同性產生妄想，可是湯姆先生就這樣降臨了，讓他促不及防。

天使像顆氣球似的，瞬間被捏爆了，這樣的燈光、白色的被單，讓他勾勒出一個場景：

自己和Tom在家裡的那張床上翻雲覆雨，完事後，對方滿意的靠在他身邊。

柏拉圖戀愛都是假的，純情的Bromance也是假的！

他根本就很想推倒Tom、在家裡那張沾滿木質冷香的大床、幹到他哭出來！

「……Holy shit……爽翻了……」此時讓他破功的罪魁禍首正氣喘吁吁地倒軟在床鋪上，枕頭遮住了他一半臉，另一半眼神迷離、帶著笑意，溫柔的語調卻吐出不相襯的髒話。

「Hey，舒服嗎？技巧果然很好。」Tom問，胸口的起伏緩了下來。

那扇可惡的薄唇連隨口講出的字眼都那麼挑逗……Chris心想，完全沒有怪罪自個兒妄想能力傑出的意思。

惡魔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