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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羊腸03

我本身就「鐵齒」,再加上大學念的是理組,勉強算得上一介科學人。

不過長久以來,鄉野奇譚傳的繪聲繪影,再加上松大哥敘述家人趁夜下山遭遇的事歷歷在耳,望著天邊火燒似的紅霞及迅速爬升的霧氣,我居然莫名緊張了起來。

CALL機又嗶嗶響了幾聲,不出所料,果然又是農會打來,這通應該是通知我掉頭下山的訊息吧?沒有時間再去借電話回撥了,儘管不遠,一來一回也擔誤了將近一小時,春天的太陽大柢在五點半至六點之間落下,高山上更早,現在已經五點出頭,真的應該加緊腳步了。

山嵐是種很奇妙的東西,就算你一輩子都待在山裡,它還是叫你難以捉摸,我才迴了個彎,馬上就被捲入一團白茫茫之中,閩南語稱起霧叫「卡茫」,我在某些書上也看過別的音譯寫法,比如「卡盲」或「卡惘」,還有一些神神怪怪的書籍甚至會寫作「卡芒」還是「卡魍」。

魍,魍魎;芒,芒神。

祂們是傳說裡的山野精怪,趁著霧氣濃重的時分出沒,芒神就是魔神仔,相信台灣人對這個名詞一點也不陌生,魔神仔的形像多是矮小、似猴,最大的特色是兩只紅彤彤的眼睛。

羊彎就有許多人目擊過魔神仔。

 

我罵了聲幹,媽的,什麼時候不好想,偏偏現在想起這些故事?搞得我都錯覺左邊的樹林裡都好像出現一雙雙眼睛了?

怕個屁,這條路沒開過百遍也有五十,後照鏡上吊著護身符、儀表板上方也放著老爸特地去求的觀音像,更何況林北還是一個陽氣旺盛的小處男呢,沒道理會碰上什麼邪門兒的爛事吧?

我一面打開霧燈,一面把卡帶往播放機裡推,王傑的「一場遊戲一場夢」前奏響起,自認為血液中也帶著點浪子性格的我,跟著哼了起來。

霧還真他媽的濃。

車燈穿透層層水氣,打在濕滑的路面上,我的老裕隆爬到最高點,接上往溪阿公路上,以髮夾彎聞名的十二生肖彎,通常大約十到十五分鐘可以回到溪頭,但是能見度實在很差,遇到下坡,我也只能邊踩剎車邊慢慢「滑」。

「一場遊戲一場夢」曲罷,接下來是齊秦的「大約在冬季」。

我旁邊的氣候似乎也來到了大約在冬季的水準,數不清的小水珠凝結在車窗上,可以想見外頭氣溫驟降的程度。

瞄了一眼電子鐘,媽呀,果然已經五點半了?如果不是要離開松大哥家之前那烏龍一CALL,林北早就打完卡回家等開飯了,內心腹誹的同時,餘光下意識地瞄了擺在排檔前方的CALL機一眼,沒想到這個時候,它居然像壞掉似的,以比平日還要響亮好幾倍的音量,大聲地響了起來。

我被突如其來的尖銳巨響嚇得急踩剎車,原本還在運轉中的播音機啪的一聲退出卡帶,正當摸不清究竟發生什麼狀況的時候,山壁上躍下一隻四腳動物的影子,非常龐大,直直朝車蓋撞來,我下意識閃避,方向盤一轉,居然一點減速也沒有,往右側沒有護欄的懸崖開了下去。

 

幹!見鬼!

醒來後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個,然後是散架似的劇痛讓我哭了出來,足足哭了大概有五分鐘之後,才想到自己還活著。

我翻車了,整台裕隆頭上腳下的插在一堆樹枝間,玻璃上出現蛛網般的裂痕,所幸還沒有破,否則人就被扎成刺蝟了,可是情況真的也很不妙,一根樹幹正好槓在車門旁,我被卡在座位上,身上還有安全帶,根本是動彈不得。

冷靜下來,我告訴自己必須冷靜下來,這裡是遊客及茶農們的必經之路,等到天亮,他們一定會發現我的!

只是這個念頭才一湧現,理智就馬上澆上一桶冷水,等到天亮,天曉得要多久才會天亮?車子失去動能了,我可能傷了內臟,一呼吸就痛得疵牙咧嘴,有沒有辦法撐到人家來救援,還真的是一個未知數,當務之急就是維持生命狀態,不要在這裡就嗝屁,我才二十四歲,還沒結婚生子,連國都沒出過,死在離家裡不遠的一片樹林裡真的太冤了!

我想深吸一口氣鎮定下來,可是會很痛,於是只好退而求其次,用常用的電影分境──閉眼後數到三再睜開,希望開眼候我會在床上醒來而不是黑沉沉的車裡,豈料痛覺沒有絲毫減緩的吐我的槽,再睜開眼睛,面對的還是快破的車窗。

不對。

比起之前有些許的不同。

翻下山谷後我不知道昏了多久,可以肯定的是太陽已經完全落下,但是車內仍有極少的光源可以讓我視物。

十五的月光被層層葉隙篩落的像螢火蟲的光點那般微弱,這下子更亮了一些,我才發現那尊觀音像正「懸」在我面前五公分處。

之所以用到「懸」這字就是因為整台車都被倒過來了,觀音像被我爸用某種膠黏在儀表板上方,我的眼神剛好跟祂的雙眼在同一個平面,那張噙著笑的臉對著我,我才發現菩薩像的衣襬下方居然裂了一道口子。

觀音以木頭刻成,大約七、八公分高,簡簡單單的,只上了一層透明保護漆,十年前老爸和老媽去水里的蓮因寺打禪七,懺雲老師父要他們把觀音像放在車裡的。

真的就這麼玄?我想起這段因緣以及那道裂口,仔細思索起車禍發生前的種種不尋常,先是被延宕下山時間、暴響的CALL機再加上龐大的四腳動物,這難道是我命中注定的劫難?菩薩像是為我「擋災」才裂開的?

正當我樂觀地想著「有神罩我」的當口,一陣窸窸嗦嗦的聲響從不遠處傳了過來,林間有鳥獸本來就很正常,但是甫遇怪事的我,卻不由自主地繃緊了神經,下意識認為那又是「不可解釋的東西」。

果然我的預感沒有錯,車窗玻璃上的蛛網裂痕發出延伸的細小碎裂聲,有東西來了,牠不大,是爬行的,按著要破不破的玻璃來到我跟前。

在非常微弱的燈光下,我只看到一個黑乎乎的影子,佝僂著背……或著說牠無法完全直立,一雙伍圓硬幣大小的紅色眼睛,隔著不知何時崩裂的透明屏障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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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鳥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