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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ris托著腮,百無聊賴地打了一個哈欠。

若沒有那個哈欠,你可能以為他是睡著的,這裡的頻道清一色中文配音,唯一一台講英語的,只有專播老電影的Channel15,現在的時段正放映他看了上千次的「侏儸紀公園三」。

來到北京已經是第六天,恍恍惚惚。

這裡與他的家鄉墨爾本有很大的不同,現在的南半球正是盛夏呢,可外頭那些四天來斷斷續續下個不停的冷雨﹝甚至還夾帶灰黑色的塵埃﹞高調宣告著北方城市的寒冷,讓Chris的過敏症狀瘋狂發作。

現在他在嘴唇上方那一塊區域抹了厚厚的凡士林,看起來有點蠢,但是四天來不斷用衛生紙擦掉鼻涕的動作擦破了皮,後來Tom終於看不過去,將自己的滅菌濕紙巾分給他一包。

 

Tom,他半大不小的直屬主管,32歲的英國男人,有一個不怎麼好記還容易拼錯的姓,基本上人還算隨和,除了祕書不小心將他的姓拼錯,被板著臉糾正之外;英國人似乎很在意這一點,Chris開始慶幸沒有自以為幽默地喊他石頭先生,否則,讓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的室友在最初的幾天就產生不良印象,可不是件聰明的事。

「忍耐點,要看語言能通的節目只有上網了。」那位在乎自己的姓氏被多拼一個e的傢伙,正抱著他的蘋果電腦從房間裡跺出來。

「暖氣是不是有問題?」他沒有正面看Chris,擱下電腦,走到供暖管前用手探了探;這裡是公司替員工租用的單身宿舍,美其名單身宿舍,可是在寸土寸金的二環內,一個月高達5000元人民幣的房租還是得發揮最高效用。

於是一廳一房的小單位理所當然「可以」塞近一個中階主管跟小他一點的業務員,先到的Tom活動範圍在臥房,後來的Chris則把客廳的沙發當床睡,幸好沙發是加大過的,否則身長一米九的白人男性大概要淪落到打地鋪的窘境。

不過單身公寓到底還是單身公寓,這個房子沒有明顯的隔間,他和Tom的生活空間只隔了一道三合板薄牆,這道牆之薄簡直就像勞作用的珍珠板,他敢打賭如果自己隨便往牆上撞,一定可以撞出一個人形的缺口。

至於隔音跟光線的問題,那就更不忍說了,連續五個晚上,Tom幾點熄燈、咳了幾聲嗽他都知道,甚至連敲鍵盤都是那麼清晰,Chris覺得自己幾乎可以算出他打了幾個字。

「委屈你們了,等到上海的營業處也發展起來了,一定會給你們更好的宿舍……」人事經理當初這樣說,畢竟每一位到北京工作的外籍人士都一樣,兩個人共用一間房,全都坐落在通勤半小時能到上班地點的環狀線內,清一色五年內附有保安與供暖的新樓,沒有什麼好抱怨的了,除了隱私權有那麼一點模糊外,幸好Tom的動作算輕,聽著那樣的悉囌聲入眠,不覺得吵雜,反而給Chris有人共同生活的安心感。

 

Chris所任職的公司是間規模不小的廣告集團,雖是全球性企業,但開拓亞洲市場還不到兩年,他從大學畢業後就擔任紐澳分部的業務員,轉眼已經要30歲,由於市場已達飽和,難以突破成長量的他處於不上不下的階段。

正當他猶豫著是不是乾脆遞出辭呈,回到家裡繼承農場時,總裁親自召見了他,詢問請調到亞太分部的意願──反正趁著還年輕,多長點見識也好,他想。

這是他第一次出國工作,遠離熟悉的環境與南半球溫暖的陽光,許多外派的前輩總是告誡他「犯起思鄉要人命」,但目前為止一切都還好,不曉得是他天生少根神經或是還沒開始,水土不服在他身上只發作了一點點,遇到的同事似乎都不難相處,除了第一晚的小小插曲外,大致上算是相當平順的。

Chris看著Tom身上穿著那件牛仔褲,想起了有些悲慘的回憶。

那天,航空公司弄丟他的行李,出關後所有的商店都關了,除了身上歷經十個小時飛行﹝包含轉機﹞的休閒服外,所有的正式服裝都還留在香港的赤鱲角機場,Chris滿身風塵僕僕的氣味,雖然說不上難聞,但隔天要再直接穿著那套看起來像去慢跑的休閒服報到,真的還滿叫人傷腦筋。

「不然,你回去挑挑看我的衣服吧,我們身高差不多,總有一套穿的下吧?」Tom一口標準牛津腔,笑起來滿口整齊的白牙,配上他刮的清爽的鬍子以及淡褐色的柔軟卷髮,十分典型的英國男人。

「真的很不好意思,我會幫你洗好再還你。」Chris一臉歉意。

「不必啦,反正以後住在一起,衣服都可以一起送洗。」Tom笑的再開一點,臉頰旁有一個小小的漩渦。

 

結果,那一天,他們為了挑衣服搞到深夜兩點鐘。

原因是兩人的身高雖然差不多,但Chris的胸肌和二頭肌卻是Tom的兩倍大,搞到最後,他只塞的下Tom一件過大的牛仔褲與一件稍大的襯衫──拍手或鞠躬動作還不能過大,否則前三顆鈕釦大概會爆開,直接攻擊新同事的額頭。

現在,Tom正穿著之前借給Chris的牛仔褲站在供暖管前,那條褲子看起來歷史悠久,顏色已經退成了海水般的淺藍,上頭磨損的痕跡象是浪花,是經典的名牌Lee,也許當時買要花上一小筆錢;不可否認,一條好的牛仔褲可以穿上很久,但套在Tom身上顯然太大,幾乎都變成垮褲,褲頭兩端架在他的髂骨上,好像隨時會滑下去,裡頭的紅色底褲若隱若現。

Chris大學時打工當了一陣子健身教練,能夠一眼辨識眼前所有人的體質,或著說肌肉組成,Tom和自己是不同的類型,以一般成年男人的標準他略顯削瘦,而且這傢伙這輩子肯定還沒超重過,至於為什麼保留一件垮的驚人的褲子,也許背後有一段故事。

Chris並不想探人隱私,也知道什麼話該說與不該說,也許只是一件舊衣服,與許只是捨不得丟、也許是他哥哥弟弟爸爸或是叔父的?管他的,那只不過是一條舊牛仔褲。

 

「完了,不會是壞了吧。」Tom懊惱的敲了敲供暖管兩下,兩側褲頭似乎又因為他的彎腰下移了一些

「是嗎?」Chris終於起身,學著Tom摸了摸供暖管,雖然還沒到沒暖氣會死人的地步,不過入秋後氣溫驟降,晚上只剩五度,實在有點嚇人。

「你感覺到熱氣嗎?」Tom皺起眉頭,看著他。

「………」Chris也皺起了眉頭,就當他還沒回覆答案時,一陣從牆壁發出來、彷彿呻吟的沉悶聲嚇了他一大跳,然後咖的一聲,迎接他們的是一片黑暗。

「停電?」Chris不解的問。

「不,你看看外面,對面那一棟還亮著……該死……」Tom指了指窗外,思考了兩秒,若有所思地哀號起來,「應該是我忘了儲值被斷電了,真該死。」

Chris不明究理的看著他,兩秒鐘後想起北京用電的方式,使用電卡,將電費儲存在卡內,再依照使用的金額扣款,這下子真的好了,已經凌晨十一點,上哪裡儲值?該不會整晚都沒電可用了?

「不至於,你等我一下。」Tom將筆電當作手電筒,走進自己房間,薄牆之後傳來物品被翻動的聲音。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出門吧?」再度出現在Chris面前的時候,他手上多了一件羽絨外套、手機,以及錢包,衣服也換了一套。

「什麼?」Chris看著室友,一臉不解。

「出門,儲值,吃消夜。」Tom聳了聳肩,「難不成你要自己待在沒電的房間兩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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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鳥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