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中狗王

【18】

「唷，你也還沒睡？」吳邪坐在他那頂帳篷外，嘴裡叼著一根菸，手中似乎在擦拭著什麼，Loki走近他，盤腿坐了下來，皺著眉頭瞄起他手裡的那塊東西。

「你要來一根嗎？」吳邪停下手上的動作，從胸前的口袋裡掏出一包菸。

「不了，你怎麼也還沒睡？」Loki搖搖頭。

「現在才九點耶！」吳邪就著蛇眉魚的輪廓，可惡地將遺跡當作菸灰缸，彈了彈燒紅的那截菸頭，「你呢？緊張？」

「這是什麼？」Loki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視線還是停留在他手裡的東西。

那是個巴掌大小的圓盤，顏色是一般金屬的鐵灰，沒有過多的裝飾，樣式簡潔，上頭鑲著一塊玻璃，映著月光時流露出詭異的色彩，在吳邪腳邊還有另一組樣式一樣的玻璃片以及金屬筒身，筒身上頭畫了一些刻度，已經有點模糊了，應該是調整焦距用的，看上去像是望遠鏡之類的儀器。

「這叫虹眼，彩虹的虹，我三叔那一輩盜墓賊用的東西。」吳邪很大方地將它展示給Loki，「說穿了就是三稜鏡。」

「這就是明天要進晶洞探路用的？」Loki摸了摸鏡面，他的夜眼能看見鏡片將皎白的月光分成七個顏色，在電子儀器容易受到干擾的地方，用老東西才是可靠的選擇。

「是啊，我聽說你在車廠工作，對物理學有點觀念吧？」

「當初找工作的時候，Fury安排我在麻省理工旁聽過三個月，大致上懂。」Loki微笑著回答，吳邪原本想在這位外星人面前吹噓「科學就是真理」，好證明自己的博學，還沒出口的科普知識卻被「麻省理工」這個名牌給澆熄了一半。

「其實科學就是人類世界的魔法，我在阿斯加德就是個魔法師，弄得懂這些是很正常的。」Loki緩頰，這幾年他在人類社會生活，應對進退早就掌握得嫻熟，他老是想著自己的本性其實不壞，如果不是在金宮複雜的背景之下成長，也不會造就了他狡詐而扭曲的那一部分。

但是那樣他就無法遇見Thor了呀。

稍嫌沉重的宿命論又浮上他的心頭，在時空之流裡，所有的小事都可能導致截然不同的發展局面，過去、現在與未來是不可分割的因果關係，有的時候並非你力挽狂瀾就能扭轉。

Loki抿了抿嘴，無語地望著月亮，在無垠的荒漠之下，就算他貴為人類口中的「神祇」，都還是如此渺小。

「對了，你怎麼會想要進車廠工作啊？因為你喜歡機器嗎？」吳邪見氣氛有點冷了，連忙找新話題聊。

「嗯……」Loki的注意力成功地被他拉回來，他思考了一會兒，然後說，「在阿斯加德，運輸主要靠的還是獸力以及魔法，地球人沒有魔法，可是他們發明了引擎及輪子。」

「你對動力感興趣？」

「……也不算吧，大概是車廠的名字跟我父親有點像……這樣說吧，如果套進地球人喜歡的連續劇公式，我想證明自己的好，卻被他冷冷回絕……因此我負氣離家、幹了壞事，直到警察把我抓走，然後被我哥帶回家……中間還有一段很長的事，但我們最後一次說話，他居然是要我殺死他。」

「所以你做了？」吳邪的表情看起來很認真，他一向是個稱職的傾聽者。

Loki點點頭。

「恕我直言。」吳邪又拿起了一管菸點燃，開始吞雲吐霧，「我聽過你哥哥講這段事，我想你父親有你這個驕傲的孩子來繼承他的精神，他也會放心地把責任交接出去的。」

「……真正繼承他的不會是我，我不是親生的。」講這句話的時候Loki語氣已經很平淡了，他有點自嘲地搖了搖頭，「但是我覺得無所謂了，只要我們還是一家人。」

「我也是。」吳邪吐了一口菸，「我也不是我爸媽親生的，所以我的頭髮比我老爸跟二叔還要多……原本以為我遺傳到的是三叔，沒想到三叔居然也是抱養來的，這下好啦，我佔了吳家人的便宜，非但沒有掉髮基因從中作梗，而且還賺到遺產繼承權，還有一整個大家庭。

「真的不誇張，我家人有夠多的，在老家那裡幾乎整個村子都是，很多我得叫叔叔阿姨的，居然是個還在包尿布的小屁孩！」

他的語氣越說越誇張，表情也是，Loki忍不住笑了出來。

是啊，就算不是親生的，他在家人的身上得到的也已經夠多了，至少現在的他能夠發自內心的笑，而不再是那個將一切隔絕在外、孤獨又悲傷的小王子。

「你看看這個。」吳邪咬著菸，將地上亂七八糟的零件組合起來，「這東西的發明源自彩虹的傳說，由於職業的關係，各國的神話我都知道一點，在北歐，阿薩神族是乘著彩虹下凡的神，而在你們的星球……的確存在著叫做”彩虹橋”的傳輸裝置，對吧？……好了！」

他將裝好的虹鏡拿給Loki，抬了抬下巴，示意要他拿起來看，Loki抬起頭對準月亮，窺物孔下，月光被分散成七種不同的顏色，他轉了轉上頭的刻度，可以遮起幾個孔，追蹤單一的色彩，光的穿透力是不同的，紅光最遠，而藍光最近，此外，色散的遠近也會因為介質不同而有所差異，這東西製造得不算精密，甚至連折射角度及距離都無法算出，不是他想懷疑吳邪兩人的能力，而是這種老古董工具，如何跟Stark的探測機比？

「並非我有意冒犯，而是……我無法得知它是否能精準探測？」Loki把玩了一陣，只看見繽紛的色彩為夜晚換上一層濾鏡，吳邪對他的疑問似乎早有準備，指了指自己身後的帳篷，「喏，人力比一切高科技可靠，能解讀的人在裡頭睡大頭覺。」

Loki點點頭，他理解了，吳邪順著話鋒下去，繼續說：「我有一個假說，不知道能不能被證實，你聽聽……現在要解決的是時光裂口的問題，簡言之，就是由過去、現在及未來三種成分組成的物質？」

「正確來說，其成分是靈魂碎片，它也是由世界樹構成的強大磁場，思想也是一種能量，會被這個磁極所吸引，當中成分相近的會聚集在一起，構成我們所知的三種時態。」Loki補充，他有點慶幸Thor先跑去睡了不在這裡，不然那傢伙聽到理論時露出來的痴呆表情絕對會成為吳邪揶揄的對象。

「而從天上通往人間的通道──也就是彩虹橋，是一種空間裂口，只是標了座標，這沒錯吧？」吳邪問。

「是的。」Loki回答，他對這樣的辯證起了興趣，以往在同事間沒什麼人能聊到這種話題〈儘管他們都具有理工背景，但大多數時間還是喜歡談論女人的事業線及男人的人魚線〉，也不想和本來就合不來的Banner或Stark談。

「假設你們打了一道白光到地球或隨便一個傳送點上，經過一個能夠產生色散的面，讓那道白光……或者說能量，讓它變成了一個通道……所以神話裡的神總是踩著彩虹下來，你不覺得這方面跟三稜鏡有個有趣的關係嗎？」吳邪敲了敲虹眼的鏡面，「再假設稜鏡後還有一面牆，像個大小不一的篩孔將能量過濾及分類，所以我們能依據這些訂出座標，比方說去年12月的範圍在哪一塊、美國西岸又在哪一塊……不覺得很有趣嗎？」

Loki聽著吳邪的敘述，想起虹橋的傳輸室就是將能量化為一道白光，打在一個可反射的平面上，然後宇宙間有無數的蟲洞，它們都是能夠構成篩網的要素……等等！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

「吳邪，要是我問你，世界是由什麼組成的，你會怎麼回答？」

吳邪愣了愣，有些訝異地答：「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構成的要素太多了，比如空氣、水、陸地……」

「那我再問你，用物理學的角度來講，你現所處的世界，是由哪兩個元素所組成的？」他的語氣有點急切，好像苦思許久的謎題終於要解開了。

「嗯……」吳邪皺著眉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有點咬文嚼字，應該是時間……還有空間吧？」

「這答案真是切中綱領，吳邪，你應該要是高材生的！」Loki讚嘆地搖了搖頭，吳邪對於他有點像是吐槽的褒揚顯得不知所措，吞吞吐吐地回答：「我的物理頂多勉強過關，只差沒被當過的程度……」

「不……這也許會是標準答案、九界存亡的標準答案……只是我還必須好好想一想……這是一道證明題。」Loki的語氣緩下來了，也許是想到明日的壓力，他的表情又恢復了冷靜。

「證明題嗎？老實說我口才雖好，可是數學的邏輯卻無法精通，大部分都死在背不起來那些公式……啊，我的微積分……還有一次是抱著老師大腿求Pass的……」他頓了頓，突然露出有些緬懷的表情，「提到微積分，我就想到大學的時候，以前老是常在想，人生如果可以像物理或數學一樣，有標準的演算方式和答案就好了，那麼我們就可以避免走錯很多路……等到年紀大一點，就會發現有標準答案一點也不好玩。

「就像眼前這些石頭，它們本來都是一整塊，因為各種無法預測的原因而形成了今天的樣貌，有些依然矗立在原地，有些卻變成沙子被吹到別處去，甚至吹到了南方……你能想像在海南島抓起的一把沙裡有來自戈壁巨岩的一點點成分嗎？答案就是有！要是你可以問沙子，維持龐大的形體卻待在原處、或著崩解成碎屑，但能四散各地、飽覽不同的風景，哪一種存在的方式是最好的，我想根本沒有標準答案。」

「很棒的比喻，你是個很好的敘事者，在阿斯加德，我們稱呼這種人為”銀舌頭”。」

「為什麼不說金舌頭？金舌頭不是更值錢嗎？」

「也許我回國後可以幫你申請這個頭銜。」

Loki笑著搖搖頭，這傢伙的口才真是不下於自己，難怪另一個老是那麼沉默，因為吳邪有太多的話要講。

他將視線放回眼前這片荒蕪的大地，想像他們最初堆滿巨岩的樣子，白天的烈日與夜晚的冰冷產生嚴重的熱漲冷縮，讓這些石頭從中迸裂，然後被風給磨成了細小的沙礫。月色更明亮了，接近滿月的橢圓盤懸在空中，周圍的星光全暗了，彷彿她就是黑夜唯一的女帝，天地萬物都仰息於她的注視。

「該睡了吧？快十一點了。」吳邪指了指手錶，掩著嘴打了個哈欠，兩隻烏鴉發出嘎嘎的鳴叫聲從他們頭頂的岩壁上飛了下來，追逐盤旋了一陣，然後沒入了夜色裡，四只黑色的翅膀有意無意交疊著，像是進行某種神祕的儀式。

「瞧，深夜的情侶檔都出現了，為了避免直擊洞房現場，咱們快去睡吧，否則被發現有人圍觀，烏鴉先生跟太太就要抓狂了。」吳邪抬了抬下巴，架式像個正在作endding的節目主持人。

「好吧，那就晚安。」Loki對他笑了笑。

「對了……你有聽過看到烏鴉就能許願的傳說嗎？」主持人突然來了一句，「是日本的傳說。」

「這我倒是沒聽過。」說到烏鴉，Loki只會想起他老爸常用來傳話的那兩隻。

「那我來許個願吧。」吳邪故作神秘地說：「希望這個周末……不，後天，後天我們就能坐在前門大街吃冰淇淋。」語畢，他咧開嘴，臥蠶把眼睛擠得都瞇了起來，Loki望著那張帶點稚氣的臉孔，心裡想，如果這個男人有特異功能的話，那麼他的能力大概就是能讓周遭的紛亂沉靜下來吧。

他再度鑽回帳篷，當他拉起開口的拉鍊，才發現Thor居然醒著。

「剛剛聊天吵醒你了嗎？」Loki問。

「沒有，但我做了一個好夢，然後就醒來了。」Thor的表情不像是被驚醒的，他的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就好像回憶起某一段甜美的過往。

「是嗎？那麼你夢到了什麼？」

「你。」Thor頓了一下，「小時候的你，還有父親。」

「聽起來是個不錯的夢。」Loki脫下身上厚重的防護衣，將它折好放在帳篷的一角，然後躺了下來。

「你記得有一次我們掉進鏡迷宮的事嗎？」

「當然，那是我最慘痛的回憶之一。」Loki搖了搖頭，那是發生在他七歲，還是八歲的事？才剛學會一點魔法的他，不知道哪來的勇氣闖入了Odin設下的防衛系統之一，為了避免被大人發現，Loki還在自己和Thor身上施了隱藏氣息的魔法，順利溜過警衛身旁時，他們還開心地大笑。

「那時候整整迷路了一天吧，直到母親察覺不對勁，出動金宮上下的人來找，最後在迷宮的出口發現了幾根你的頭髮。」Thor抓了抓的弟弟的頭髮，沾了一些細小的沙礫，卻不影響那柔滑的觸感，「在金宮裡，黑髮十分稀罕，就連Sif的深色頭髮也帶了點棕，只有你的是純粹的黑色。」

「然後父親開始在空中呼喚我們的名字，卻無法知道我們正確的位置，你要我在原地等你，自己衝了出去，我以為你找到了出路要先去求援，沒想到你居然直接用身體把鏡子撞碎好讓父親察覺……」Loki的語氣有點惱怒，他因為這件事被狠狠揍了一頓，Thor逃過了那次處罰，因為等到Odin找到他時，他全身被碎片──還是施過咒的碎片，插成一隻奄奄一息的刺蝟。

為此，Thor在床上躺了快一個月，直到他可以下床走路，忙碌的Odin已經氣消了，不過從那一次開始，一個十歲就能用暴力方式毀掉Allfather得意之作的小鬼在阿斯加德的輿論間一夕成名，大王子的未來無比看好，因為他是那麼的勇敢且強壯、為了救心愛的弟弟，不惜以幼小的身軀作為武器，對抗父親絕對的力量。

「是啊，對我而言那也是一次慘痛的回憶。」Thor心有戚戚焉地說。

「那算哪門子好夢？」Loki白了他一眼。

「這就是關鍵所在了──這一次夢裡的父親在我要撞破鏡子衝出去之前出現，然後給了我一巴掌。」Thor摸了摸臉頰，「他就打在這裡，我現在摸還有刺痛感……然後他說：”你這個沉不住氣的小鬼，要是你再堅持個五分鐘，我就能把迷宮毀了，救你們兩個出來……”」

「把迷宮毀了？」Loki吊起了一邊的眉毛，依照父神的性格，他是不會因為想快點找孩子而毀了金宮的防禦機制的。

「真的，在夢裡他是這樣跟我講的，我被重重刮了一巴掌，真的很痛！」他鬆開手讓Loki看剛才摀住的地方，仔細一瞧居然還有點紅腫。

「……該不會是你做夢做到錯亂，自己打自己吧？是不是狂戰士的藥帶來的副作用？」

「當然不是，我昨天就停藥了，而且因為只有帶一罐到米德加爾特，所以我每次服用的劑量都不多。」Thor替自己辯白，那罐藥可是被Loki親自摔碎的。

「好吧，除了刮你一巴掌之外還有跟你說什麼？睡覺記得要蓋棉被嗎？還是叫你趕快起床上廁所？」Loki聳聳肩，即使他知道父神的神通廣大，但是魂魄被封入棺中的Odin還能透過夢境向他們施展什麼神諭嗎？如果沒有確切的證據能證實這個夢境的真實性，就只能當作是一場單純的夢。

「他要我告訴你，如果找不到出口，就把鏡子打破，他會替你把迷宮給毀了──Loki，你不覺得這個夢預示了什麼嗎？」Thor興奮地說，「……這個夢太真實了，我醒來的時候還覺得自己好像仍在那個十歲的身體裡！父親的意識還存在他仍有一部分的能力可以控制自己！也許是我們離他離得夠近了，遭受桎梏的他才能夠用這種方式與我們溝通……」講到激動處，Thor乾脆也不躺了，他撐起半個身子，開始抓著兄弟的肩膀搖晃。

「他說你要是不相信，就去問Loki，剛才天邊是不是飛過兩隻烏鴉。」

「……兩隻烏鴉……」Loki重複了這一句話，啞口無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