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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你必然是掌管現在的Verdandi了?」Loki的語氣有些挑釁,望著眼前有著生母相貌的女人。

「二選一,你的運氣還不錯啊,我的乖寶貝。」女人的手撫摸著懷裡的一大把石南,它們在腳下的荒野裡恣意開放,侵占了整面山坡,紫色的小花楚楚可憐,卻能悍然從堆滿乾土與石礫的地底鑽出。

「不,我當然動了一點小手腳,嚴格說起來算是作弊吧,Verdandi姑媽。」他咧嘴一笑,紅眼藍膚的霜巨人樣貌與這片春日的野嶺並不搭,太陽正緩緩升起,黎明前清冷乾淨的空氣裡都是野草的氣味。

「唉呀,你別這種樣子,多嚇人,姑媽喜歡你白白淨淨俊美的樣子。」Verdandi噘起了嘴,碧綠色的眼睛像兩泓盛夏的湖泊。

「再怎麼說,Norn跟我們都是同一個父親啊,只不過她是從父親的屍身裡出生,聽起來噁心了點……不過不減損她的美貌喔!當年啊,Laufey可是被她迷得團團轉……直到他知道MimirOdin根本是串通……啊!唉呀!」Verdandi似乎察覺到自己的口無遮攔了,她先是用手誇張地掩住嘴,然後吐吐舌,露出一絲古靈精怪的笑臉,Loki沒有實際見過自己的生母,不知道Norn是不是也會有這類表情,他依舊帶著一抹微笑,即使知道在這年輕的皮下裝著的是個幾千歲的裝嫩老太婆,他也還是在笑。

「你怎麼不問,Mimir是怎麼跟Odin串通的呢?」她的表情明顯失望了,對於八卦,大部分的人都會追根究柢,但Loki卻一副冷眼旁觀的嘴臉,這讓Verdandi有些不悅,好像她演得還不夠壞、不夠撩撥Loki的怒火似的。

「我也覺得很奇怪,你明明司掌現在,為何要一直緬懷過去?喔,我知道了,你是在懷念你的姊妹吧?掌管過去的Urd,妳放心,Thor是個念舊的人,她怎麼對待他,公正的阿斯加德王就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尊貴的女神正住在環境優雅又安靜的單人套房裡呢。」Loki挑中她的痛點踩,Verdandi的臉更委屈了,她不知道該回答什麼了,有著銀舌頭的邪神果然不是這麼快就能搞定的。

「實際上如果妳們願意,我倒是很希望能夠送妳們姐妹團圓,至於房間,噢,當然會比照Urd的規格。」Loki咧開嘴笑得更開心,「地球的女性流行施打肉毒桿菌讓自己變美,而我們研發了珍貴的世界樹腐液替妳們美容,這張用了數千年的鬆垮臉皮,也應該好好保養一下了,我想您的尊容一定醜陋不堪了吧?否則怎麼會淪落到偷別人的臉來使用呢?」

Verdandi聞言,像個被欺負的小女孩,「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為什麼要把我最在意的事說出來──你這個不討人喜歡的小孩──」她作勢擦著眼淚,聲音裡充滿撒嬌的意味,但是手上那束石南倏地枯萎,驟成灰燼,她揉了揉眼睛,臉頰下方出現了銀色的裂紋,臉上的皮開始龜裂剝落,露出裏頭慘白乾癟的膚色。

「……你這個不討人喜歡的小孩……」Verdandi的樣貌變得可怕,原本仿製Norn的綠色眼珠變成一片混濁,連黑色的長髮都被毫無生氣的鐵灰所取代,她的背後出現了巨大的羽翼,遠比方才在晶洞裡展現的還要巨大,左右手各握著一枚環狀的武器,金屬環身透出詭異的色澤,即使她毫無動作,混雜的色彩仍然像長了腳似地在金屬表面來回跳動。

「你知道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嗎?回答我!」Verdandi的聲音蒼老了數倍,她啞著嗓子,將左右手的兩個環結合在一起,「咖」的一聲,卡榫接上了,形成了一個「」的形狀,那些分流的色彩更炫目刺眼了,好似在環上奔跑了起來。

「──如果您執意要讓九界在今天會滅亡,那有什麼未來可言?親愛的姑媽,您老了,老的腦子都不靈光了,淨是說些廢話,怎麼沒搞懂自己的業務範圍呢?未來也不是歸你管的。」Loki臉上毫無懼色,繼續用言語扎著Verdandi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說這種話。」Verdandi的臉上露出怪異的獰笑,令Loki想起在和田時自爆的那個駕駛,她的臉孔極度的不自然,五官比例變得不協調,就像在兩人的中央豎起一面凸透鏡。

周圍颳起猛烈的暴風,幽藍色的絲線河水般湧了進來,將所有的石南花連根拔起,捲入空中的漩渦裡,Loki的額角微微沁出冷汗,喚出Odin賜予他的永恆之矛,將自己周圍的河水往外撥,形成一個真空的狀態。

Verdandi將手中形狀詭異的武器拋向Loki,撞上Gungnir製造出的風牆,發出幾乎讓人立刻摀起耳朵的尖銳聲響,而後是一道強烈無比的白光,刺眼異常,將眼前的一切全都吞噬殆盡……

 

 

 

「歡迎回到現實世界,親愛的小王子。」Verdandi的聲音又恢復原先略帶嬌憨的樣子,她正坐在Loki跟前的高腳椅上,用一把精美的匕首削著蘋果。

Verdandi的外表並不像傳說中的那麼老,但也不是複製Norn的形貌,她是個面色枯黃的消瘦女子,一頭梳得整齊的褐髮中有白絲悄悄冒出頭來,看上去大約四十歲出頭。

「通常人們叫我憔悴枯槁的現實,我想這個詞還滿適合我的,所以我用這個面貌來宣讀你的處境。」Verdandi跳下椅子,將蘋果扔給了Loki,「喏,你看,新鮮蘋果,剛剛才摘下來的,可惜我沒能進Idun的園子裡給你弄一顆金澄澄的。」

Loki伸長了手想去接住,但是他無法,兩條長長的鐵鏈正從後方的石壁穿出來,扣在他手上。

「親愛的,我是你召喚而來的,讓你從現實裡逃脫。」Verdandi不顧中間有牢籠的阻隔,穿越至門的另一邊,撿起削好的蘋果咬下一口,清脆的聲響說明了它有多爽脆多汁,果香味在偌大的的的牢裡飄散著,代表新鮮的汁液從Verdandi下顎滑落,滴到地面,瞬間變成一個小小的水窪。

Loki從眼前的那攤水裡看到自己,破爛的衣服以及發出惡臭味的身體、亂長的鬍子爬了滿臉、老長的指甲裡塞滿了油黑的汙垢,一旁的水碗裡長滿青苔,上頭還漂浮著不明的白色薄膜。

「你被關在這裡已經三年了,自從復仇者聯盟在地球打敗你之後。」她走近Loki,似乎不在意那股令人噁心的酸臭味,在他旁邊蹲了下來。

「看看你,原本是個多俊美的王子啊,要來點蘋果嗎?」她將咬過的蘋果放在水窪邊,鮮豔的明黃色果肉因為在空氣裡放了一段時間而氧化,像是鍍上一層薄薄的銹。

「……原來我被關了三年嗎……」他的聲音啞的像是許久未說話、粗得像是被砂紙磨過,唯獨語調仍保持著優雅,但一說話,喉嚨就難過得像要咳出血來。

「有這樣的結果我也覺得很遺憾,畢竟你和我都有過同樣一個目的,我們都渴望復仇、渴望向一心偏袒徇私的Odin復仇。」

「……那麼Thor……」他輕輕喊了那個名字,聲音有點顫抖,「他從來沒有嘗試要救我出去嗎?」

「你說Thor?」Verdandi的聲線吊了起來,語氣裡充滿了鄙夷,「那傢伙讓你被他的人類同夥打得半死、把你扔了進來,在這三年間,他一次都沒有來看你。」

「……那麼我曾經的父王……與母后呢?」問句出口的時候,Loki骯髒的臉上出現了一絲猶豫,他很虛弱,好像隨時都會昏過去,冰冷的鐵鏈捆綁他多時了,將手腕的皮膚給磨破,新舊傷口有些很淺,有些卻因感染爛得見骨,只要一動,就是要命的痛。

「他們何須在意一個擁有敵人血緣的孩子?你到現在還不清楚嗎?Odin撿回你,原本是想威脅Laufey,但Laufey根本不愛你的生母,Odin的盤算失敗,而你又在這個節骨眼搶了你哥哥的王位,好不容易把你從地球抓回來後,當然就是把你當垃圾一樣扔在這裡。」她嘆了一口氣,似乎對Loki的境遇無比同情,「你醒了嗎,Loki,這就是現實。」

「……所以……所以我三年以來以為自己重新擁有的一切……父親、母親、Thor……我們一起平息過的紛亂……以及米德加爾特的生活……結果都是…都是假的嗎……」他斷斷續續,一字一字艱難地說著,全身都在顫抖,那雙碧綠色的眼睛好像已經是現在Loki身上唯一稱得上「美麗」的部分了,也是唯一還看得出他昔日樣貌的地方。

「親愛的,我很想安慰你,但是我必須遺憾的告訴你,你以為的那一切,都只是一場夢境。」Verdandi有些愛憐地摸了摸他的頭髮,「你一心懸念的父兄在你的飯菜裡放了藥,好讓你透過美好的長夢,以為自己獲得了原諒,可是現實就是如此,你正在阿斯加德最深的地牢裡,噙著微笑入夢,卻嚎哭著醒來。」

Loki沒有再說話,兩片乾涸的嘴唇囁嚅著,輕輕喚出「Thor」的嘴形,綜合了太多情緒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他的牙關顫抖著,肩膀亦同。

「現在你的哥哥正在舉行婚禮呢,根本沒有人理會暗無天日的地方還關著一頭霜雪之國來的怪物,我真的很為你惋惜……」Verdandi也感同身受地流下一行眼淚,Loki眼前的那灘水像是鏡子,映出了盛大的婚禮,畫面裡Thor笑得燦爛,Jane在他的一旁像朵綻放的花,他們在冠蓋雲集的英靈殿裡接受眾人的祝福,Thor親吻了她,牽著她的手走到大露台旁向底下的人民揮手致意,即使沒能聽到聲音,光透過畫面就能感染到歡樂的氣氛,可嘆這一切對Loki來說太遙遠了,無論是他曾觸手可及的兄弟情誼,又或是心理深埋許久的那份戀慕──不正常的戀慕。

「……可恨的母螞蟻……」Loki終於流下了眼淚,他詛咒著,上排牙齒咬住下唇,咬得老緊,都已經滲出血來了,藍色的圖騰伴隨妒火攀上了他的皮膚,浮出血色的眼染紅原本碧綠的湖面。

「……所以,是我呼喚妳的嗎?是我呼喚妳來的嗎!」他的聲音更加粗啞難聽,最後變成了憤怒的咆哮,迴盪在陰冷潮濕的空間。

「是的,我正是因你的絕望而來,阿斯加德的邪神。」Verdandi拾起蘋果,她手指握住的地方出現了一個黑洞,慢慢擴散至整個表面,最後「啪」的一聲在空氣裡碎裂,蘋果化為銹黃色的沙子,從女神指尖流下,倒進了水窪裡面。

「然而你的長夢有一些情節畢竟是真實的。」她清了清喉嚨,「比方說你真的是Norn的兒子,你是開啟復仇開端的鑰匙。」

「復仇的開端?」他重複了一遍Verdandi的話,怒火居然讓Loki的精神恢復了許多,他看著水窪裡的景象再度起了變化,火燒似的大地荒蕪得令人心驚,畫面裡沒有任何人,連骨骸也沒有,但是這幅栩栩如生的畫,卻忠實的傳達了兩個字給LokiThe End

「妳指的是諸神的黃昏?那個因我而起的災難?」

「是的。所有的一切都會被毀滅,除了我輩,能凌駕於時空之上的血脈,我們能立於瀑布頂端而不被沖毀,親愛的姪子,我們忍了那麼多年不與你相認,就是要你好好看清楚撫養你那個家族的嘴臉,他們深知你將引起諸神的黃昏,就把你鎖在這個地方。

「然而,你明白了嗎?Odin留你一條生路並不是念在親情的份上,精於算計的老鬼認為只要你還在他手上,他便可以以此脅迫九界其他的種族,永遠鞏固他的王位。你說,這不屈辱、不可恨嗎?」

Verdandi舌燦蓮花,從最初嬌憨的女聲變成低沉老態的語調,她繞著Loki打轉,經過後方時還撩撥了沉重的鐵鏈,發出堅硬的金屬聲響,Loki的嘴抿成一道直線,雙眼緊閉,似乎陷入了沉思。

「你身為我們優秀血統的一員,應該要讓這個世界的秩序歸零,再重新運轉,你聽見了嗎?婚禮上愉悅的笑聲,耳鬢廝磨的有情人,終於在今天成為了眷屬……」Verdandi繼續低語,她的臉上開始出現了灰白色的裂紋,背後也像隱隱浮出了翅膀,藍色的絲線開始在她身旁匯集,讓那具失去色彩的軀體看起來像是浸在水裡的大理石雕像。

「有什麼忙是我可以幫得上的。」Loki陡然張開了眼睛,那片屬於約頓海姆人的瞳孔顏色,紅得令人心驚。

Verdandi讚賞似地笑了,她的外表更加不像一個活著的生物,那雙混濁如初生天地的眼裡若有似無地映著「」的圖案,她喚出同樣是「」形的武器,一舉削掉囚禁著Loki的鎖,Loki的身體向前傾,腿一軟,差點又跌了下去,Verdandi滿臉笑意,攙了他一把,另一隻手上拎著的武器離Loki很近,那些詭異流動的光芒令他眩目,他下意識地避開那兩個形狀古怪的環。

「那麼,我扮演的角色是什麼?命運女神的護花使者?」Loki揉了揉眉心間的骨頭,被綁了這麼久,他還不習慣自由,若不是有Verdandi撐著,他可能就直接滑下去了。

「老頭抓走了我們的大姊Urd,只有擁有Norn血緣的人能接替她的位置,我們帶你過去神聖的隱晦處……」

「……不是這樣吧?你手上拿著的東西告訴我,事情不是如你所說的。」Loki突然轉過身子來,將她拿著武器的手輕輕推開。

「你說什麼?」Verdandi不明究理,分心看了自己的武器最後一眼,沒想到這一眼,卻是生命裡最後的光明。

兩隻冰錐從Loki握拳的雙手間竄出,狠狠刺入她的眼睛,事情發生得太突然,錯愕凝結在她臉上,她的喉間發出嘶嘶的氣音,聽起來像個喘哮病人,連尖叫也無法發出。

「──我找到你的鏡子了,就在這裡。」Loki嘴角勾起壞笑,將冰刃捅得更深,Verdandi眼眶周圍的皮膚開始剝落,宛如一面施工不善的水泥牆,大張的嘴裡彷彿有一團藍色的火焰在閃動,Loki指尖一使勁,撬出兩顆玻璃般的眼珠,曾經強大的命運女神全身的能量驟然被抽乾,毫無招架之力,她跪了下來,空洞的眼眶裡沒有流出血,卻被從喉部升起、蔓延的藍取代,那片藍開始在Verdandi的皮膚上擴散,然後炸了開來。

世界在Loki腳下崩塌,隆隆巨響由遠至近,監獄的鐵桿被擠壓得嘎嘎作響,彷彿有人正在以暴力扯動一顆牙,地磚全碎了,露出令人生畏的無底黑洞,但他清楚自己將要前往何方,所以毋須害怕。

Loki手裡拿著Verdandi的眼珠,那些原本加諸在他身上的痛覺及傷痕消失無蹤,他從女神的玻璃眼珠裡看見自己的倒影,原本枯槁憔悴的罪犯樣貌,又變成平日的自己。

「感謝帶路。」

他注視著黝黑的深淵,沒有絲毫猶豫,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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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鳥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