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三叔的套房就位於市中心,派出所的後方。
顧忌著四周都是雷子,即便是阿四的人也不敢硬闖,這棟公寓除了好幾重鎖之外還裝了甚麼鬼聲紋辨識系統,幸好三叔失蹤後我還是會定時過來幫他打掃,系統內仍存有我的通行資料;摸了一陣子,幫幾個可以進出的人設定,悶油瓶下樓幫我們買晚餐,黑瞎子已經被安頓好,躺在大床上,兩旁都是電子儀器。
他的生命跡象已經比剛才穩定多了,只是仍舊發燒,老癢趴在床邊苦撐著,醒也不是睡也不是。
「喝杯水吧。」看他那個樣子,我真的心疼。
他接過我的水杯甚麼也沒說,喝了一口就擺旁邊了。
「你會累壞自己的。」拍了拍他的肩膀,exist比解子揚單薄多了,也許是最近根本無法好好休息的原因,也或許是一直以來,exist都活的比解子揚辛苦。
「老吳,真的抱歉把你牽連進來……
「別說牽連這件事可能跟我也有關,你知道你們偷的是甚麼東西嗎?」我拉了一張椅子坐在他旁邊,他看了黑瞎子一眼,再轉頭過來,表情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我不是很清楚,他不肯告訴我,只說,這件東西原本可以讓我留在這世界上,但裡面的東西跑掉了,我交給你的,只剩一個容器……
他深吸了一口氣,靠在牆上,眼睛閉了起來,皮膚透明到看得見眼皮上方微微突出的青色血管。
「這是四阿公一直在找的東西,但四阿公失蹤後,東西才從青海被找到,我們在運回長沙時偷走了它……老吳,你知道嗎,他為了搶這東西命都快沒了,可是我呢?你看看我?為什麼我毫髮無傷?」他轉了過來,向我展示自己完好的雙手,隨後又慢慢併攏,像緊緊抓甚麼。
「那是因為他擋住我,我的身上都是他的血,都是他的血啊!老吳!」他的聲音嘶啞著,似乎還怕吵醒黑瞎子,壓得極低,肩膀不停顫抖著。
「為甚麼他肯為我這樣一個人死……」他笑,表情卻比哭還難看,重重地捏緊了自己的拳頭,一拳打在床板上。
「我明白,我都明白。」我按住他的手,好冰冷,根本不像個活人該有的體溫,或許exist本來就不能算是個活人,可是,我不敢想如果黑瞎子不在了,他會怎麼樣。
就像我不敢想,如果悶油瓶不在了,我會變成甚麼樣子。
………等一下吃點東西,你要好好休息,放心,這裡很安全,我保證你們兩個都平安無事。」我捏捏他肩膀,揉揉他眉心,他把頭靠在我的手上。
那是解子揚習慣的動作,小時候,他被欺負時,我安慰他的動作。
……你恨過我嗎?」他突然抬起頭,看看我。
「有,大概恨過幾秒,現在不恨了。」我拍拍他的臉。
「老癢,為了他,你要堅強。」
……我會。」他給了我一個虛弱卻果決的笑容。
離去的時候,天空又飄起鵝毛般的雪。
春天依舊那麼遠。

累極了,我只好讓悶油瓶開車,自己躺在副駕駛座上任意識浮浮沉沉,等綠燈時,他伸手過來,碰碰我的頭髮跟臉頰,然後輕輕按上我的嘴唇。
你別太累了。」他的手滑過我的下巴,勾過我的頸子。
「好。」我瞇著眼看他,可是實在太疲倦,一時之間醒不過來。
迷迷糊糊中,我只覺得自己被他半架下車,上樓,開門,然後被他扔在床上。
他的手指解著我胸前的扣子,挨著我喘氣。
……答應我,無論我發生甚麼事,你都不要跟你那個朋友一樣,他太傻了。」他將頭深深埋入我的胸前,雙手將我的兩隻手臂抓得發痛。
「小哥,你覺得難過嗎?」我摸摸他的頭髮與後頸,他的瀏海掃在我的頸邊,左肩的瑞獸與火焰慢慢蔓延至全身。
悶油瓶沒有回話,湊上來堵住我的嘴巴。
燙。
而他一直是不擅言語的人。
跟他發生關係後,我才發現作愛可以是另一種形式的溝通,那種入侵、填滿、佔有的過程,在甜膩而催情的喘息聲迴盪之中,確確實實感受到他對我的依賴與保護。
以及我自己對他抱持著甚麼樣的情感。
兩方面都狂熱渴求的,很燙。
今天他反常的急躁,愛撫沒幾下,就將我整個人抱到他大腿上,很深、很深的侵入,即使有了潤滑劑的輔助,我整個人仍然像被人從下半身撕裂一樣的痛。
他一邊低喃著我的名字,不斷地說著對不起。
而我嗚咽著意義不明的呻吟,一口咬在他左肩上,那一團瑞獸踩踏的火焰當中,滿嘴都是血的味道。
他的指甲深深陷進我腰部的肉裡,很痛,但我知道那代表甚麼。
我知道你覺得難過。
我知道你看老癢失神就像看我。
我不會丟下你的,我不會、我不會。
───所以你也別想丟下我。

最後我幾近昏厥地在他懷裡高潮,十支指頭在他背後劃出一道道血痕。
然後我倒在他胸口,麒麟的眼睛正看著我。
……吳邪?」他拍拍我,大概是怕我真得昏過去。
……有時候,我真得很討厭你。」我只剩下瞪他的力氣。
……嗯?」他摟著我的肩,表情和緩地看著我,彷彿跟剛剛那頭瘋狂侵略的野獸是兩個人。
……巴乃那一次,你跟你朋友一樣,那麼傷心嗎?」
他伸手過來,撥弄我被汗浸溼的鬢角。

「我沒有時間傷心,我一定得救你們出去。」
我用力吐出一口氣,看著他的臉,我突然覺得很想哭。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受到任何傷害。」他輕撫我的背,低聲地說。
……我毫髮無傷,卻更痛。」閉上雙眼,
我覺得累極了,只想好好睡上三天三夜,甚麼都不要再去想。

***

我的身體很累,腦子卻異常清醒。
躺到一點多,實在睡不著了,坐起來摸了鑰匙就下樓。
其實繼續躺著也是可以,只是一時興起想下樓走走,買包菸,就著路燈的亮度抽上幾口。
以前倒是很常作這種事,但悶油瓶來了之後幾乎沒有了,若是睡不著頂多只是在家裡陽台抽抽,也說不上為甚麼,或許我老以為一個男人在夜色裡漫步街頭抽著菸的感覺十分寂寥,但現在我已經不是一個人。
雪已經停了,月淒慘的露出半邊臉,元宵剛過不久,還是有點圓的。
進超商買了包菸,就靠在路邊點了起來,我其實很少抽,只是偶爾想到,或是需要提神的時候才會來上兩根,煙霧在冷空氣中緩緩上昇,而後散逸,有時我只是點菸,為了看這個畫面而不去品嘗它。
一根菸的壽命很短。
而有時候,人的生命就像菸。
短到幾乎燒到手的時後,我狠狠吸了一口,又苦又嗆。
怎麼會有人這麼喜歡抽這麼嗆的玩意兒呢?
我真的不懂,但卻像上癮似的,點了第二根,拿起袋中的打火機,卻突然聽到有人在叫我。
「吳先生!」回頭一看,原來是住在同一棟大樓的單身OL,年紀應該跟我差不多,裹著一件厚重的外套,牽著兩隻狗。
……太好了!幸好在這裡遇上你!」她喘吁吁的,應該是剛剛被狗拖著跑吧。
「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拉一下狗狗?我要進去買個東西,商店是不可以讓狗進入的!」
「喔,沒問題。」我伸手接過牽繩,她道了聲謝進入商店,月光下一赤一黑,兩隻狗的毛皮閃閃發光,見到主人離去,嘴裡發出嗚嗚咽咽的哭音。
我之前在電梯裡碰過她和她的狗許多次,小聊一下才發現,她的狗是撿來的,以前在街上作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流浪犬,對人無比的不信任。
她說,她花了很多時間讓喪家的狗重新拾起有人愛的感覺,給牠們食物給牠們家,讓牠們學會依賴、學會信任,只是傷口沒有辦法好的如此快如此完全,離群一段時間後,多多少少會留下一些後遺症。
有一次女子向我展示她手腳上的疤,笑著說都是狗咬的;哪一次帶牠們去打針時被咬了一口、哪一次要掃地不小心太靠近,狗誤認為人要施暴被咬了一口,哪一次路上別的狗輕輕咬了她,那兩隻狗卻瘋了似的衝上去攻擊,三隻狗咬成一團,她伸手去擋,換來一身累累傷痕。
叮一聲超商的店門開了,女子提了兩罐飲料出來,狗一見主人,馬上停止嗚咽,迎了上去。
「牠們很怕我不見,真傷腦筋哪!」說這句話的時後她皺著眉頭,聲音卻充滿喜悅。
「笨,不會丟下你們啦!」女人摸摸狗,朝我笑了笑,「牠們懂,可是你要常常說,說到牠放心了記得了;現在好很多了,以前我把牠們綁在超商外進去買東西啊,準吠到店員趕我出門。」她的手指梭磨著狗的腮幫子,兩隻狗服服貼貼地靠上她的手。
突然間我很懂她的感覺。
害怕再度被拋棄,於是想盡辦法佔有。
人也未嘗不是如此。
我慢慢踱步回家,正在摸鑰匙的時後,一團人影從天而降,跳到我的身邊,只發出一些輕微的聲響。
「你去哪裡?」張起靈下半身還穿著睡褲,只罩了一件外套,扣子都沒扣,露出他光裸的胸膛,呼吸急促。
「買菸啊,你為甚麼從三樓跳下來?」我看了看他,再指指三樓樓梯間被打開的氣窗,那氣窗很小,他應該是用了縮骨功才鑽過去的。
「比較快。」他好像到現在才意識到外頭氣溫只有兩度,拉緊了一下衣領,「……下次半夜你要去哪裡,要跟我說。」
看著他焦急卻裝一付沒事兒的神情,我有種報復的快感。
……你也知道人突然失蹤,等他的人是甚麼感覺啊?」我挑挑眉,把只抽兩根的菸盒放入袋裡。


隔天早上就去老癢那裏,黑瞎子還沒醒,不過情況穩定多了,老癢吃了些流質食物也休息了一個晚上,看上去比之前精神了一點。
「床上那個,命太硬死不了了,不過大概還得躺了十天半個月,昏迷就看情況醒了,總之脫離危險期了。」葉醫生指指黑瞎子,再指指老癢,說他因為長期的勞累,有輕微的發燒與脫水症狀,也因為壓力太大,固體食物送到嘴邊幾乎是馬上反胃,我只好趕緊下樓買粥。
葉醫生替老癢也打了營養針,中午後就會請人來看護,不然病人照顧病人,累的也夠嗆,有個看護在他多多少少可以睡的好一點。
他的眼神仍惶惶不安。
「葉醫生是信的過的人,別擔心。」我拍拍他,他笑了一下,很勉強的一口一口吞下我幫他買的豬肝粥。
老癢,或是exist,終於想要活下去了。

悶油瓶始終坐在靠門的小沙發望著天花板,有時候會看看我跟老癢,或是我跟葉醫生講話,就像是頭緘默的獸。
想起昨天夜裡我只不過去對面超商花了五分鐘買菸,他居然直接從三樓跳下來,這小子不知道有電梯可以搭嗎?還是他壓根兒沒想那麼多?
……不過這種感覺真他媽好,連日以來陰鬱的心情好了許多。
中午離開,臨走前給二叔打了電話,稍微講了一下目前的情況,沒想到等我的居然不是一陣罵,而是一聲輕描淡寫的嘆氣。
二叔說,阿四的人可能已經來了,要我務必小心。
我知道在這個節骨眼窩藏老癢跟黑瞎子可能遭遇到的麻煩,但是二叔沒有阻止也沒有責難我,這讓我非常感謝。
悶油瓶一付沒睡飽的樣子,昨夜回到家後我們又在客廳作了一次,後來我幾乎是死在沙發上了,連被他扔回房裡睡都沒有知覺。
我將車開回鋪裡,要他去後堂補眠,照鏡子時赫然發現自己的頭髮從巴乃回來就沒去剪了,最長的地方幾乎貼到肩膀,非常蓬亂。
囑咐王盟看店,告訴悶油瓶我去隔一條街的理髮店剪頭髮,他嗯了一聲,又進入睡眠狀態。
然後在髮廊搞了三個小時,又剪又染,成果居然比我實際年齡輕了許多,像是個大學小毛頭。
看起來精神抖擻的,很不錯,吳邪,你要打起精神來啊,為了張起靈、為了老癢,也為了一直是我支柱的吳家。
付了錢我走出店子,夕陽已經快下山了,打了電話回鋪裡說我會順便買晚餐,便走到我常光顧的那家店。
那家店生意很好,小小的店面,老夫妻經營著,幾張桌子凳子,常有人擠滿這裡。
我點了三個麵跟一些滷菜,在櫃台旁邊等東西,忽然我旁邊竄進幾個感覺十分詭異的男人,滿身土腥味,用長沙話交談,他們挑了滷菜之後走進店裡找位置,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我清晰地聽到有人用長沙話講了一句;「東西在吳老狗孫子那裏。」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周鳥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