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中狗王

06

晚上的飯局自然是告吹了，卻沒預警的為他們贏得合約。

「你們保護了我的毛小孩！所以也一定會捍衛我的企業形象。」在醫院裡，羅太太懇切地握住Tom的手……沒握最大功臣Chris的，因為他受傷。

這件事同樣也讓公司的高層風馳電掣地從辦公室趕來，想當然爾，保護客戶愛犬的業務員獲得英雄式的歡迎，羅太太對兩人、甚至她的房客Jaimie都讚譽有加，經理笑的臉都快歪了，嘉許的拍著Chris的手臂，似乎沒把下方10公分那層厚厚的紗布看在眼裡。

於是超級英雄鐵青著一張臉，還是得擠出僵硬的笑容，讓跟著來的特助替他和區經理合照──八成要放在公司網站上再加些「ASGARD，您最忠實的企業戰士」之類的標語。

其實傷的真的不重，如Chris所預期的，肌腱骨頭都沒問題，只是皮肉撕裂傷，人還能上班，不過手部的動作就比較吃力了，在傷口退腫前，患者亟需靜養。

這也意味著一件事，至少有二到三天，Chris的生活將無法自理。

左手的傷雖不若右手嚴重，可虎口嚴重拉傷，光是握個拳就無法控制。

「放心，我還挺會處理外傷的……這幾天要做什麼，我來就行了，你儘量別動到傷口，就算上班只待在座位上打瞌睡也無所謂的。」Tom陪著他走出了醫院，天已經完全黑了，入夜後氣溫一路下滑，大約到八點就會掉到0。C以下。

Chris的外套基本上是不能穿了，Tom的牛仔褲沒那麼慘，但小腿處被扯起了一塊布，沒完全被犬牙撕下，可憐兮兮地在冷風裡搖搖欲墜，破口處若隱若現地露出包紮好的紗布，還微微滲出幾滴血。

兩人趕緊找了一台計程車坐上去，雙雙掛彩的狼狽模樣也許會讓司機以為這兩個老外參與了什麼夜店互毆事件，雖然三里屯的夜店才剛開門。

「等等叫外賣吧？手都包成這樣，晚上還是別出門的好。」Tom拿出手機讀了幾封簡訊，手指滑了一下，「叫PIZZA好嗎？」

Chris含糊的點點頭，車內空調很悶，外頭又冷，車窗起了一大片霧，搖晃的效果讓他昏昏欲睡，又或許剛剛打的那幾針裡含有鎮定劑。

很快到了小區門口，Tom輕輕搖晃他要他醒來，Chris覺得頭昏眼花，感覺像是宿醉，他勉強的穿過中庭、走進電梯，然後Tom開了門啟動暖氣，再把醫院的藥袋擺在桌上，跑進了廚房。

Chris癱在他的沙發床上，覺得自己可以直接進入夢鄉了，但理智告訴他，這可不成哪，他身上還穿著沾了血的襯衫，頭髮也沾上了不少灰塵，得快點清醒過來，然後去洗個……

「你得去洗澡。」Tom打斷了他的思考，拿出一整捲的保鮮膜跟膠帶，逼近Chris。

「傷口不能碰到水。」他拉起一截塑膠膜，示意對方將手抬起來，然後用一貫優雅從容的嗓音說道：「我幫你洗。」

「……等等，我……」Chris的睡意馬上消失得一乾二淨了，他蹦了起來，緊抓著棉被像在掩蓋裸體的少女，可他顯然沒心思去管動作是不是很娘娘腔的問題；沒聽錯吧？這個已經讓奔三直男意識到自己有點彎的罪魁禍首，現在居然要幫自己洗澡？

「醫生囑咐過的，你右手傷口面積大，左手又不能使力，忍個一兩天吧，就當去健身房洗桑拿。」Tom皺起眉頭，挑起了一邊嘴角，一副Chris大驚小怪的模樣，是啊，要他和另一個男人待在同間浴室裡不是難事，不過這可跟另一個人幫他洗澡天差地遠。

這意味著身體上的接觸，親近的、以及某些私密部位，那很糟糕，尤其在他意識到自己對室友居然有某種程度的悸動時。

「Chris.」Tom叫了他的名字，語氣中帶著催促。

「快把衣服脫了，外賣8點會到，吃完飯就快休息。」

溫柔的聲線裡埋著難以辯駁的威嚴，Chris清楚為什麼這樣軟綿綿的Tom，卻能領導一個不錯的團隊。

Tom沒有讓他難堪，他讓Chris在重要部位圍上毛巾，當然樣幫忙洗澡的人也是，這樣看起來好些了，至少像是在健身房的桑拿間裡；浴室的燈光是白色的led燈，

初來乍到時讓Chris讚賞的設計，他一向認為沐浴空間的光源別用黃光，黃光太朦朧了，他的前女友常抱怨著在浴室卸妝會看不清楚，而他也曾在昏黃溫暖且霧氣蒸騰地板上滑倒過，那很慘。

此刻他不再這麼想了，四周清晰而銳利，什麼都看得一清二楚。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為什麼沒有近視。

他看見Tom背對自己去拿架上的洗髮精，腿上的傷口也裹上了保鮮膜，供暖系統連浴室裡都有，光著身體非但不寒冷，還讓Chris覺得一陣陣燥熱，可他清楚暖氣並非是理由。

Tom身體非常精實，儘管消瘦線條仍然十分優美。

這讓Chris有點驚訝，從平日穿衣服的樣子很難想像他居然有鍛鍊過，在中國的半個月之內看到的室友不是窩在辦公室裡就是躲在房間內，除了晨跑過兩次之外沒看過他運動……好吧，也許Tom待在自己房裡時偷偷健身？或是趁Chris睡著的時候？這不太可能，兩人之間僅隔了一道薄牆，對方在做什麼只要人醒著，大概就會知道。

──那麼，最隱私的範疇，關於發洩自己的生理現象呢？

Chris耳朵一熱，他無法阻止自己迅速跳出這些怪念頭，腦袋裡無預警出現邪惡的惡魔了，如果可以，他真想將這壞蛋揪出來，揍的遠遠的。

「我先幫你把頭髮打濕。」Tom捧著一桶水走了過來，地上擺了兩張塑膠凳子，原本放在廚房裡要拿天花板儲物櫃裡的東西用的，兩個人一前一後的坐著，Tom從背面捧起他的臉，然後將摻了洗髮精的水倒在那頭金髮上。

好險不是面對面，至少不會太尷尬，Chris心理這麼想著，但下一秒就後悔了，Tom的手指開始插進他的金髮內搓出泡泡，指甲刮的頭皮很舒服，他的氣息吐在他的脖子上，雖然很輕，卻讓Chris繃緊了全身的肌肉，甚至微微顫抖了一下。

 「水太燙嗎？還是我弄痛你了？」Tom連忙停下手上的動作，一坨白花花的泡沫沿著Chris的額角下滑，滑過他的肩膀，砸在磁磚上。

「呃……沒有……只是傷口突然抽痛了一下……」Chris的聲音有些乾啞，他極力想掩飾自己的緊張，只好賴給手上的傷。

「而且，」他咕嚕一聲，嚥了口口水，「而且我覺得我好像在發燒，可能傷口在發炎吧……不過沒大礙，等等再吞個消炎片就好了。」

「Okay.」Tom繼續將Chris的頭髮全向後攏，抓出一個比拳頭還要大的泡泡球，然後順手將它扔在地上。

「老實說我並不在行幫人洗澡……最後一次好像是幫我妹妹？但那是我小學之前的事了，我一直是短髮……你知道的，我洗得很隨便。」他的指尖開始扒著Chris前額的頭皮，再度將頭髮往後梳。

「不不，你做的很好，謝謝你。」Chris稍稍抬起受傷的手臂，「要不是你的幫忙，我大概三天不能洗頭了。」

「你耳朵跟脖子好紅……臉頰也是，真傷腦筋，希望晚上別發燒……」Tom搖了搖頭，「該說謝謝的是我，不是你出來擋的話，受傷的就會是我跟羅太太的小狗們……講真的，你制伏牠的過程真的太神了，換成是我一定痛的跟那隻狗肉搏起來，你真的很了不起。」

「這應該感謝我大學前在農場幫忙的那些經驗，其實只要抓住訣竅，動物比人還要講理。」Chris嘿嘿笑了兩聲。

Tom的誇讚配上那口好聽的英國腔一下子將誠懇程度點滿，令他有些飄飄然；傷口發炎？好理由，順便連臉紅心跳等症狀都一併解釋了，Chris不禁為自己的應變能力感到沾沾自喜，但同時這幾天畢竟經歷的新生活方式也為他埋下隱憂。

Tom拿起蓮蓬頭，謹慎地替他沖頭髮，連問了兩次水溫燙不燙，還小心翼翼地避開所有可能沾到傷口的地方──即使那裡已經裹上了一層又一層防水的保鮮膜。

而Chris只是出神地不斷陷入回想裡，企圖找到癥結點在哪裡。

真的只因為那個玩鬧的kiss嗎？還是在更之前？

他找不出那個點，只能說一切就是這麼莫名其妙的發生了，這可能是生命中永不可解的謎題，毫無章法、毫無邏輯，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像電影「醉後大丈夫」裡，在無意識裡對人家做了什麼，才會造成這詭異的狀況？

就是什麼也沒做才詭異。

Tom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如果她是個女人，Chris可能會展開追求，還稱不上愛，光是凌駕「好感」之上的氛圍就足以構成理由，可是前題是，雙方都是不折不扣的大男人。

好吧，光是想像一個一米九的男人抱著另一個好了，這畫面實在是……

「好了，站起來吧，這幾天只能擦澡，唯一該慶幸的是冬天很乾燥，北京的夏天恐佈極了。」Tom拍了拍他的背，起身去揉熱毛巾。

Chris的臉迅速扭成一團，他漸漸懷疑這個英國男人有霍格華茲的學歷了，否則怎麼都能精準的捕捉到自己在想什麼？

浴室不大，沒有浴缸，面積大概只跟Tom的雙人床差不多，梳妝台後就是牆，旁邊是馬桶，花灑在對面的牆上，一點都不浪費空間，Chris只能對著放滿熱水的洗臉盆觀賞著鏡面活生生投影出他一分鐘前的妄想，讓Tom從臉開始替他擦。

「……超怪的……」即使先前表現的十分淡定的Tom，在面對面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好吧，我們來輪流講笑話好了？」

「喔，可以啊。」Chris也乾笑兩聲，這個提議很好，但眼睛始終斜斜看著地板，不敢盯著鏡中的影像，就算Tom只有後腦杓在鏡中……好吧，該死的餘光，他們看起來像正在相擁。

「我先說好了……呃……什麼是吸血鬼最喜歡的速食？」Chris先出了聲，彷彿非常害怕自己在這個心神不寧的時刻處於劣勢。

「吸血鬼？我猜猜……」Tom搖頭晃腦了起來，他已經擦到Chris的胸膛。

「血冰棒？嗯哼？血冰棒。」

「不。」Chris笑了起來，「一個高血壓患者。」

「為什麼啊？如果我是吸血鬼，我比較想吃血冰棒。」Tom抗議起答案，Chris能夠感覺到他在替自己擦澡時比洗頭髮草率多了，也許是浴室裡溫度高，因為他看見Tom的臉也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