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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一個禮拜了。

調查局對莫朗事件的報告還是沒有交到Loki手上,後來他又催促了兩次,但歷經改朝換代,許多第一手的資料已亡逸,縱使坊間有許多野史的八卦書籍,卻都是杜撰為多。

都過了那麼久了,難道身世真的那麼重要?Loki不只一次問過自己,他雖然是Odin家養來剷除異己的,可是好歹在物質和庇護上未曾虧待過,掛著這個姓氏在阿斯加德是地位的象徵,無論如何,必須繼續從事這個家族交付的責任,來維繫二十幾年來他唯一知道的生存方式。

大選越近了,Jothun的動作十分頻繁。

Odin發跡的方式不同,Jothun並非平民,而是舊貴族的一支,地位甚至比Forster家族還要高,Laufey的父執輩曾經進行過現代化的改革,在封建後期締造過短暫的榮景,獲得百性極高的支持度;但功高震主,皇室隨便安了一個罪名讓家族就此退出政治舞台,Laufey的父親也鋃鐺入獄,鬱悶病死於鐵窗之中。

Jothun的維新之火並未熄滅,他們轉而與民間的知識分子結盟,協助第一次革命,推翻帝制,可惜的是,新政府並未將和平富裕帶進阿斯加德,總理假共和之名行獨裁之實,更為血腥的第二次革命於是拉開序幕,Jothun贏得最後的勝利,但他們也失去了重振國家經濟體制的氣力。

Aesir於是在這個情況下崛起,有人說Odin運氣好到不行,而他的確是隔岸觀虎鬥,最後才來收網的那個獵人,他靠著販賣新開採的石油帶來了大量的工作機會,拯救了奄奄一息的國家,沒有折損人馬、沒有背負被栽贓的莫須有之罪,輕輕鬆鬆就將阿斯加德納入囊中;Jothun對天意如此安排自然是氣極了,與Aesir勢同水火,此後二十餘年的內鬥層出不窮。

而今,改朝換代的動盪降臨在Aesir身上,Jothun更是摩拳擦掌,盤算著怎麼將Thor一把從王位上拉下來。

Laufey是個私生活保密到家的人,比起Odin積極培養政治明星、頻頻讓Thor曝光的企圖心,Laufey的繼承人之位卻一直處於懸虛狀態。

Loki知道他有個兒子,但五年前死於感冒併發的肺炎,愛子病逝後,許多八卦雜誌都刊出Laufey一夜白髮的倦容,這位本應獲得極高政治地位的梟雄屢次受到命運無情的捉弄,那純粹是場老天的惡作劇,沒有任何人動手腳,至少在「魔法師」鉅細靡遺的調查之下,Laufey之子的確是死於疾病。

所以在得知自己可能的身世之後,Loki自然也明瞭加諸其上的風險。

爭權奪位是極其可怕的,一但首領身體出了狀況,各據山頭的小王就會變身成虎視眈眈的惡鯊,趁繼承人還沒坐穩時,狠狠咬上一口。

 

Thor現在的處境就等同置身惡鯊環伺的水池內。

Loki調整了一下接收器的角度,他坐在一張紅木椅子上,臉上戴著不透光的圓形墨鏡,在他的對面,七、八個穿著三件式西裝的男人正在高談闊論;他們用的是西班牙文,似乎不擔心讓人聽光了談話的內容,實際上看起來也不需要太擔心,這裡是一座華人經營的餐館,在下午只會提供不加糖的茶類和用筷子食用的麵點,口味又鹹又辣,不受阿斯加德人的青睞,通常只有亞洲客人才會來消費。

那些是幾個Mombasa的幹部,他們交談的內容Loki也不明白,不過管他的,都讓他給錄下來了,把帶子帶回去自然有人會翻譯。

可是有幾個詞即使用西班牙文講他的聽得懂的,諸如銀行、鈔票、或是Aesir的婊子。

Sif在贖回Thomas」的鈔票動了手腳,至少有五個Mombasa的幹部遭到波擊,這股效應還在餘波盪漾,警察有事沒事就關照這些幫派份子,沒有賭客敢光顧賭場,連妓女都減少了接客的次數,Mombasa損失重大,逼得他們只好不斷向Jothun求援。

Jothun不是省油的燈,他們要求提高獻金的價錢,才會為黑幫開脫,但想也知道,掌握行政資源的執政黨可是AesirJothun對警方的影響力有限,在不敢得罪Jothun、又不想繼續虧錢的兩難下,Mombasa進退維谷。

「唉,這就是選錯邊站的代價。」Loki喝了一口茶,心中暗忖,為了不讓這些黑道份子起疑,他特地易容成了東方人──一個算鳥卦的老瞎子,深刻的輪廓用大把白鬍鬚遮掩,蒼白的膚色稍微畫上老人斑就變成了不健康的表徵,眼睛則用不透色的墨鏡蓋住,為此,他還練習如何使用筷子,並且一連在這座餐館光顧了四天,才碰上目標物。

他將竊聽器安裝在兩側裝飾的牡丹假花中,原本還擔心著收音的狀況不佳,豈料這群笨蛋聊天根本是用喊的,該說他們太沒心機還是認為西班牙文並不普及?華人也有許多精通西文的,如果他是Laufey他一定會用力巴這群白癡的頭。

杯裡紅磚色的茶有股過曝的香氣,Loki不是挺習慣那味道,但既然假扮的是東方人,臉上也不能露出任何怪異的表情,很顯然他的偽裝很成功,縮在店裡不起眼的角落,手邊擺著的鳥籠和籤筒其實是收訊和錄音設備,為求逼真還真的放了隻白文鳥進去,幾天下來沒有人搭理他,他低調寡言,點餐用的中文練的爛熟,還加上了一些新加坡或是大馬的口音。

餐館的大門被打開,走進了一個戴著軟呢帽的男子,徑直往Mombasa幹部坐著的那一桌,那些黑道份子見狀,全都站起來迎接,應該是個位階較高的人物,Loki看不清楚對方的容貌,只知道他相當的高,可能比Thor還要高,但骨架卻細瘦的可憐,一瞬間,竟然讓Loki聯想起鄉野傳說中會綁架兒童的TallMan

瘦高的男子並沒有坐下,而是直接轉向Loki坐的位置,他戒備了起來,手上緊握著的導盲拐杖實際上是枝變形的掌心雷手槍,只要一按握柄,棍身就會自動鬆脫。

「午安啊,先生。」來人的帽沿壓的十分低,陰影遮蓋了上半張臉,露出他的鷹勾鼻,尖細的下巴上頭還有些沒刮乾淨的青色鬍渣。

「午安。」Loki鎮定地回答,他的英文甚至摻雜了一些怪裡怪氣的外國腔調;「有事可以為您效勞嗎?」

「噢,是的。」對方笑笑,從口袋裡拿出一把T3手槍,從容地上了膛,然後說:「我很想知道一個瞎眼的老頭子怎麼會隨身帶著有火力的導盲杖,還有你的鳥籠裡裝了發射器,對小鳥的健康並不好吧?」

Loki沒有回話,在瘦高男子語音未落時,他就搶快一腳踢了上去,那雙鞋子是動過手腳的,外表看起來只是普通的皮鞋,但前頭包著沉甸甸的鐵塊,製造的疼痛不下於被穿著蹄鐵的馬給踹了;男子沒料到他出手如此迅速,閃得很勉強,僥倖避開了要害,卻被掃過了腹側,差點讓手上的T3掉了下來。

重心不穩,男子向後傾倒,頂住後方的桌子翻轉身勢,往Loki開了一槍,Loki的動作快的叫人吒舌,那些Mombasa的幹部才在掏槍,他已經朝餐館正中央的大魚缸連續開了兩槍,同時把沉重的紅木桌往瘦高男人推去;龐大的水壓及四散的玻璃碎片應聲炸開來,裡頭奇形怪狀的金魚在地磚上無聲慘叫,裙襬般的尾鰭激烈顫抖。

尖銳的碎片插進黑幫幹部不及遮掩的身體,有兩個甚至滿臉鮮血,瘦高男人被紅木桌推得後退,伸手阻擋爆炸的聲勢,仍有幾片玻璃插進他的手臂,等到他回過神來,Loki已經打開後方的雕花木窗,往二樓一躍而下。

餐廳緊臨著河岸,什麼人的蹤影也沒有,水面上剩下幾個浮起的泡沫,Mombasa的幹部們擠在窗前,往那些氣泡胡亂開槍。

「蠢蛋!河水已經快結冰了,誰還敢跳進去?一看就知道這是唬人的伎倆!」

瘦高的男子吼了一串,將那堵人牆推開,用力之猛差點將其中一個往下丟;他悻悻然地注視著河面,什麼動靜也沒有,Loki像憑空消失了一樣,但實際上他正貼在雕花窗的正下方,仿中式的建築物有塊向內凹的空間正好可供藏匿;這是他早就預備好的逃亡方式,但從沒想到居然有用的上的一天。

「久仰大名,魔法師,下次見面,你就沒這麼幸運囉……。」瘦高男子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帶著一絲陰冷的笑意,「你最好記住我……我是冰人,將你徹頭徹尾、凍起來的冰人。」

Loki聽見了對方的挑釁,此地不宜久留。

剛才他將墨鏡扔出去製造出水波,好讓上頭的人誤以為他跳入水中,但這招果然不能騙過多少人,河面的邊緣已經開始結冰,誰跳下去不出幾秒就會失溫而死,自稱冰人的傢伙不好對付,沉穩聰明,想必早已懷疑這裡被人竊聽了。

Loki沿著結冰的河面繞到大街,一邊卸下身上的偽裝,身上罩著的長大衣反過來穿是另一種款式,馬上恢復了應有的年紀;他不需擔心有人會向Mombasa通報他的行蹤,方才一陣兵荒馬亂,本來就不多的路人縮瑟在附近的商家不出,下城區一天到晚有黑幫火拼,他們是司空見慣了,但誰都不想得罪瘋狗般的Mombasa,自然選擇噤聲。

任務被識破了,竊聽器及設備都被留在原地,但在接收的同時,發報器已經透過無線網路上傳到雲端,在資料傳輸完畢後,雲端資料庫的位置便會自動進行銷毀。

所以他們剛剛說了什麼,城市另一端的Sif都清楚錄下了。

Loki依然覺得有些憋屈,底細被人搶先揭了牌,任誰心理都不好受;「魔法師」在埃達華姆的情報網混跡將近十載,很少會出這樣的紕漏,某種程度上來說幾乎與「不敗」劃上等號,這次居然栽在一個陌生的名字手上。

 

「你怎麼搞的?」電話那頭的Sif聽起來氣急敗壞,Loki沒有回答,自顧自地點了一管煙。

「算了,你快回來吧,Thor不知道在發什麼瘋。」Sif掛斷電話,結尾不自主的嘆氣洩漏了她的心情。

接送Loki的箱型車停在三條街道以外,裡頭裝備了「魔法師」需要的所有軟硬體設施,還有個行動化妝間,如果不知情的人闖入,恐怕只會誤認是哪個電影劇組的工作車輛。

他不發一語的上了車,凝重的氣氛讓司機不敢開口多問,Loki知曉Sif一定已將出師不利的實情告訴了他,不過這也是工作的一環,讓所有的參與人員知道狀況,是確保能安全脫身的要件。

車上配了一台能夠查詢阿斯加德資料庫的電腦,與各種普查結果、警方記錄都建立了完整的訊息網,他鍵入了「冰人」這個詞,除了得到Hrimthurs這個詞條以外,也查到了那名瘦高男子的資料。

來源是美國中情局的調查,關於他的細節不多,長了一張標準的北歐臉孔,卻是東南亞活躍的傭兵型殺手,出身不詳、不屬於任何一個幫派、收費方式是按件計酬,擅長使用短距離手槍,除此就是一排懷疑遭他所殺害的死者名單。

名單組成身分很雜,足以顯示的確是接單的殺手,其中不乏企業鉅子或政治聞人,這個傢伙的確不簡單。

Loki放下鍵盤沉思,如果「魔法師」被列入了這樣的資料庫,他的評價與背景又會是什麼?

其實他也曾好奇的查過關於自己的相關資料,但向來只替Aesir賣命的他從未曝光過,自然也沒有留下多少可供查詢的,而且,不到緊要關頭的話,臥底不會殺人,他們從不像殺手一樣張狂。

但某一天他突然警覺了,自己對自己的認識竟然也少的可憐,對Loki而言的世界不外乎是金宮之內的那群人,此外,對這個世界,竟是一無所知,所有與他相關、與他連結的,都是Odin家族賦予的,拔除了這些,他什麼也不是。

……如果我真的是Laufey的兒子,而Odin又是弒母的兇手,那麼至今我所作為的一切、我奮鬥與努力的目標,竟是讓仇人操弄著、揮刀向自己的親生父親嗎?」他仰躺在座椅上,疲倦地關上電腦螢幕,剛才只差一點,他就要被T3手槍轟向腦袋,值得他這樣賣命的理由,究竟是什麼?

那是他從小就被灌輸、被教育、被塑形而成的生命意義,沒有權選擇或是抵抗,又或許,那時他真的很想獲得Odin的歡心,而樂於接受扭曲的人格養成──一種假信仰、家族榮譽或是忠誠而生的瘋狂。

然而因為開始思考這些事,他又吞了一顆阿斯匹靈。

藥物的作用和車內不流通的空調讓他有些昏昏欲睡,但僅只是閉著眼睛的假寐,不是在安心的地方,Loki很難真正進入睡眠的,這裡不是窗外一片荊棘的那個房間,即使腦子處於休眠狀態,反射神經還是醒著,他甚至可以藉由聽力及經驗來推測,回到金宮需要多久的時間。

 

因此當箱型車駛進那條荊棘迷宮包圍的路時,司機詫異的驚叫讓他醒了,雖然聲音並不大。

他終於了解Sif在電話終為何指責Thor發瘋。

怵目驚心的紅在他眼前蔓延,那不是樺樹的紅葉,而是貨真價實的火焰,兇猛地吞噬著道路左側的荊棘叢,Thor正將雙手攤開,擺在露台的欄杆上,觀看著這場大火,火光將他的金髮和紅袍子映成高溫的色彩,那股懾人的熱度連在五百公尺以外的箱型車上,都感覺得到。

Loki面無表情地走下車,Thor從二樓的陽台看了他一眼。

「你現在是連房子都要燒掉嗎?」Loki大吼,木頭燃燒的氣味與濃煙燻的人眼睛難受,真不知道Thor為什麼還能棄定神閒地欣賞這場他自己造成的災難。

但野火不是漫無目的的亂竄,靠近樺樹林的灌木及落葉被清空,挖了一條注滿水的壕溝,防火線有效地阻止火勢繼續蔓延,只在那些帶刺植物糾結的最深處肆虐。

「如果我要結婚的話,讓新娘子看見這麼荒涼的景色不好吧?這裡地勢這麼高,看的到埃達華姆的夜景,何必捨棄漂亮的風光,鎮日看這些死氣沉沉的刺草呢?」Thor乾笑,他說的話的確很有道理,燒光雜亂無章的灌木,開墾成花園,和金宮美麗的新女主人更為相襯吧?

……母親沒有說什麼嗎?」Loki在門口遇見Sif,她拉長一張臉,神情不悅;這幾天還算潮溼,火舌吞熔之處卻發出嗶嗶剝剝的柴枝爆裂聲,足以顯示這些有刺的圍牆長得多密實,中段藏著許多乾透或枯死的細莖。

「她能說什麼?女人說的話有人會聽嗎?現在可是Thor當家。」

「也許母親也會想要一個花園?妳不想要嗎?」他瞄了門外的火海一眼,紅色映著他的綠眼珠,顯現黃昏般的色彩。

「這是傳統,Allfather都還沒成為過去,他就為了急著證明一些什麼……而毀掉了一些什麼……算了,我也是女人,不該管事的女人。」Sif聳聳肩,嘆了一口氣,「那些西班牙文翻譯出來了,稿子在Thor房裡,順道提醒你,別抓狂,他說要收掉我們的工作。」

「收掉我們的工作?為什麼?」

……你自己問他吧,男人跟男人談比較有用。」

Sif翻了個標準白眼,一副「什麼都別問老娘」的態勢。

 

Loki跟著她上了樓,他記得Odin講過的故事,關於一座宮殿如何在荒山之上被建立的故事,很久以前,在大宅的原址只有一棟簡陋的木屋,Odin用發跡後的第一筆錢蓋了金宮的雛形,也就是現在的東廂,之後,象徵Aesir的精神堡壘在荊棘叢之中逐漸壯大成今日的樣子。

「你們知道荊棘代表什麼嗎?」那時候Odin正值壯年,鬚髮皆黑,聲如洪鐘,他將Thor抱在腿上,SifLoki坐在壁爐前,Frigga正在繡手帕。

「它有刺,會劃破腳,劃破裙子,討厭!」Sif皺起了眉頭。

「沒關係,我會把它們通通砍掉!我是最勇敢的!腳被劃破我也不怕!

Thor作勢揮舞著虛空的寶劍,他快九歲了,但Odin還是常常將他扛在肩上,見他誇張地晃動身體未行制止,只是神祕兮兮地指向窗外。

「那麼,你敢赤腳走過它嗎?」父親問。

Thor不好意思地咧嘴笑開,笑肌撐起蘋果般的臉蛋。

「它會扎人,讓人疼痛,但是你知道嗎?有人拿它來當皇冠。」火光映著Odin的獨眼,僅存一隻卻炯炯有神,與Thor如出一轍的藍,調出黃昏般的色彩。

「還不是普通的人唷。」Frigga補充,右手劃了一個十字。

「我知道!是耶穌基督!」Thor又搶話。

「哇啊,血會留滿整臉,對不對?」Sif擠出一個「痛」的表情。

「所以荊棘可能也是一種試煉,耐住痛苦的人、肯流血的人,與尖刺為伍,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對疼痛的敏銳度,保持頭腦的清醒。」

「他們還小,聽得懂嗎?」Frigga停了一下手上的工作,抱怨。

「也許有一天會懂的……Odin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就現實層面來講,它也兼具防盜的作用,不是嗎?」

所以長久以來,這座宮殿豎起滿山的尖刺抵禦外來的侵略,Loki一直認為Odin保留這些原生的野草是這個用意,搬到其他的層面,Allfather也始終貫徹著這樣的想法,他在遠方建築著一個理想,在到達目的地之前,被扎的遍體鱗傷無可避免。

然而所謂的試煉、痛苦以及流血,說穿了不過是種種維繫權力的手段,這些耳提面命的大道裡,他們從小就聽了太多,甚至根深蒂固地認為世界只有父親口中「不得不」的選擇。

如果拔除了「魔法師」這個身分,時至今日,他還剩下什麼?

一個垃圾城撿來的孩子、來路不明的孤兒,或者,甚至是萬惡的Jothun之子……長久以來,隱性的自卑迫使他力爭上游,但在那些努力的緣由背後,如果一切都成了虛幻的泡沫……

 

他走上二樓的起居室,Thor的背影像極了年輕時的Odin,甚至比父親更加高大;好幾天了,從Loki在下城區追到Marilyn最後消息的那天後,他們連碰面都少。

他還記得Thor貫穿他的熱度,像野火,帶著一種無名的煎熬,Loki可以感覺到哥哥正在發怒,但Thor不會告訴他生氣的理由,正如他不會對Thor訴說關於Marilyn的事;這對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弟連說實話的情況都很少,他們慣於揣測彼此,用一種惡狠狠的力道向對方傾倒自己,卻逃避坦承。

……我聽Sif……你要收回我們的工作?」Loki雙手插在褲袋裡,走像那抹紅色金色交錯的身影,Thor回過頭,深深吐出一口氣。

「噢,是的。」

「告訴我理由。」

「我想了很久,弟弟。這個決定非常困難,但我不得不這麼作……第二次革命到現在,也四分之一個世紀了,對吧?但是政治風氣比起革命前,卻沒有什麼不同。」

Loki沒有回話,繼續聽著Thor往下說。

「鬥爭、謀殺、數不盡的黑函與醜聞、互相挖對方的牆角……看看你們,你們都是被訓練出來的刺客,而我們總認為,為了國家不得不殺了那些擋路的人好去實踐崇高的理想……但是對阿斯加德的民眾來說,這些是必要的嗎?除了把錢砸在選舉與收攏黑幫,埃達華姆以外的世界,是不是都被我們忽略了?」

「你太理想化了,Thor,很多事不光是你想的那樣。」Sif站在稍遠的屋內,聲音不大不小地插話。

「是的,但如果從我開始不這麼作,是不是可以有些改變?我在美國受過教育,但真正接掌Aesir的這幾天……我才發現,口口聲聲的正道並非我所認知的,你們說呢?」他將方才在餐館中錄下的西文譯稿摔在桌上,滔滔不絕。

Mombasa販毒、走私,用軍火及金錢控制了下城區,他們毫不在意的討論幾歲到幾歲的女孩最好賣,而把這些髒錢拿來供養政客,好讓我們成為他們的羽翼、他們的幫兇……Aesir作的事,也差不了多少吧?你們殺過了多少人?害多少人進了監獄?」他質疑地看向LokiSif,眼神堅硬的像鋼鐵鑄造的利刃。

「我不會責怪你們,因為你們之前無從選擇……看看你好了,親愛的弟弟,美麗的Loki。」他伸手摸了摸Loki的左臉頰,一陣刺痛感針扎般地蔓延開來,在Thor還沒觸碰前,他甚至沒意識到自己受了傷。

「你的身上有多少傷痕?心裡又有多少?」

他有些狼狽地退了兩步,避開Thor的撫摸,傷痕不大,恐怕是讓魚缸碎裂的玻璃劃傷,又因為化妝上了厚重的膠,他才沒有察覺。

「就像我燒了外頭的荊棘……不管是阿斯加德、Aesir,或是我們,都該有一個新的開始。」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違背Allfather的意志。」Loki沒什麼表情。

「是的,某些部分。」Thor語氣堅定,Sif別過身離去。

「告訴我你這麼作的理由是什麼。」Loki走近了他一些,用只有Thor聽的見的音量,「告訴我。」

「我說過了。」他回過頭來拍了拍弟弟的肩,力道非常微妙;魔法師熟諳各種肢體動作的意涵,但對於與自己始終牽扯不清的哥哥卻時常陷入無法分析的迷局,但是這一次很不同,Loki清楚的感覺到一種隔閡感,看似信賴,卻是把彼此的距離強硬拉開,就好比一位成功的政客安撫他的幕僚那樣。

……你有向父親秉明你的決定嗎?」

「早在我重回阿斯加德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把決策權全部交到我手中。」

Thor微笑,眼角微彎的弧度看得出眼週浮腫的程度,黑眼圈更是誠實的洩漏出睡眠品質的優劣,他拉出躺椅,坐下,右手輕撫著把手部分的刻紋,這張椅子有些年頭了,是Aesir首次獲得大選勝利時,Honir從比利時訂做的,作工精細,漆卻已經有些斑駁,Thor小的時候,Odin老愛坐在上頭看報,或是橫著雙腿假寐。

「我認為你下這個決定的理由不只是為了改善政治風氣,至少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Loki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以前他們都曾在這張躺椅上爬上爬下,Thor還從上面摔下來過,如今這長度超過兩米的家具塞了兩個人顯得擁擠,尤其是太高大的Thor,屈起來的膝蓋唯有側著腰才能得以伸展。

「那麼,你覺得什麼才是真正的原因?」Thor看著他,海藍色的眼睛裝載了許多複雜的情緒,Loki認為裡頭可能有些求救信號,那是Thor自己未曾發現過的小動作,打從小時候,他渴求希望獲得別人支持時,眼形就會不自覺得撐大,將眉毛拱成向下拉的角度,只是後來他們都長大了,那樣的神韻究竟已經變成習慣、或是真正反映出潛意識,Loki已經無法去深究了。

「你想在父親離開前證明你跟他不一樣,但你會作的比他好,是吧?」綠色眼睛盯著藍色眼睛,也許企圖去刨挖些什麼,也許只是他一廂情願的解讀,其實他並不了解Thor,即使Thor並不難懂,但終究有些情緒,他埋得很深很深,在他真正成為「Odin的繼承人」後。

「我想證明的只有不靠骯髒手段照樣能贏得漂亮的選戰,弟弟。」

……你認為Aesir用的向來叫作骯髒的手段?」

「理論上是的。」Thor平淡地閉起眼睛,又張開。

「真不可思議,你真正坐在這個位置上不過半個月,而我,作為Aesir的爪牙已經有八年。」Loki搖了搖頭。

「平靜的生活不好嗎?至少你不會受傷……也比較睡得著。」Thor略略起身,摸了摸Loki頸脖銜接的部分,那裡的線條纖細又美麗,卻因為長期易容、塗抹各類膠水的關係,呈現病態的青白,甚至連鬍子都長不太出來。

「冰人是個危險人物,你讓他唱獨腳戲就好,別隨他起舞。」

「就算Aesir輸掉政權也無所謂?」Loki半闔起眼,任乾燥厚實掌心的貼住顎骨。

「我不會讓它輸的。」Thor搖搖頭。

……我累了,想睡一下。」Loki抽身,Thor撫摸他的右手從半空中墜落,Aesir的新主人顯得有些錯愕。

「晚安,哥哥,晚餐我就不吃了。」他立在門框邊回頭,窗外的火仍熾盛,天色已經半暗,紅金色交錯的焰舌光在高緯度的夜空裡看起來詭異至極,並不溫暖,上頭就像罩了一層怎麼都無法燒熔的堅冰。

……好吧。」Thor欲言又止,考慮了幾秒,對著Loki細長的背影喃喃說了聲,「要睡,但別吃藥。」

「你經收回我的工作了,我現在不替誰工作,沒有必要聽你的吩咐吧?」Loki並沒有回頭,只是淡然丟出了這一句。

 

這場火一燒就是兩個小時。

滿山遍野的刺成了一層厚重的灰燼,空氣中的濕度沒讓它漫天飛舞,而是以枯槁的白覆在焦黃的土壤上,像是積了一地的雪。

沒了荊棘叢擋住視野,山丘下的燈光閃爍著傳進Loki的視線裡,談不上什麼悵然若失的感覺,Thor都這麼說了,所謂平靜的生活;坦白說,在很多時候Loki也痛恨著多年以來養成的生活形式,然而就像訓練有素的鬥犬,一旦取掉頸圈與口枷,是出於本能的撕咬對手皮肉,或根本只是一椿被型塑出來的悲劇,連自己也不能確定。

Thor是在賭氣,幼稚的賭氣,這種性格一方面繼承了Odin,卻又矛盾地不想落入與父親相同的思維。

Loki將自己關在房間裡,沒有任何人上前敲他的門,入夜的金宮寂靜得像是死了一樣。

他沒有歇斯底里地到母親房間質問任何關於Thor的決定,他了解Frigga始終會沉默,她不會違抗男人的安排,無論是丈夫或是兒子。

 

可是這道命令並不表示魔法師會百分之百抽手,Loki可不是那麼聽話的傢伙,在Aesir的影響力被Thor的愚昧搞到徹底瓦解之前,仍有他必須要作的事。

Marilyn

這個女人的死亡、Laufey、還有莫朗事件,他得釐清Aesir在之中扮演的地位,才能判別Odin對自己的是養育之恩,或是有計謀的將他培養成一帖弒親的毒;但是調查局的部分石沉大海,他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Thor動了什麼手腳。

……不會的,那傢伙雖然任性又固執,對於自己和Sif倒是完全信任,儘管他說了要收回他們的工作,也絕對不會建築在傷害這兩位沒有血緣關係的手足之上,廣義上Thor是個好人,他比Odin心軟溫柔,並且更加的理想化──具體來說,就是個沒吃過苦頭的大少爺,一廂情願地認為不會有人輕賤他的信賴。

 

最後的線索停在榆樹大道街區的教會,有組織的機構就算搬遷了仍會留下記錄,倘若Marilyn居住在俱樂部附近,那麼她能去的只有「磐石教會」。

磐石當時的主事者是一位名叫Erine的英國神父,早在1950年左右,他就在阿斯加德傳教;天主教不是這個極北之國的主力信仰,更多的國民崇拜著這塊嚴酷大地上原始的自然神靈,因此教堂也不算分布密集;Erine在七年代時接下磐石這個被其他人視為燙手山芋的教區,那裡充斥著妓女、舞孃、混混、乞丐、以及生活困頓的人,不僅殿堂,就連告解室也必須在夜間開放,這樣才能讓那些辛苦生存而仍有信仰的神之子女,在被視為墮落的工作之後,能有一個懺罪的地方。

現今,榆樹大道已經少了許多夜間營業的店家,佇立在十三街口的灰色建築仍然每周舉行著彌撒,但附近的人鮮少知道,這是在莫朗事件五年後重建的,因為早在事件過後的隔年,夜裡一場大火燒毀了磐石教會,Erine神父也在這場意外中喪生。

原因研判是電線走火,可是,這是官方的資料,也許牽扯進Marilyn的事,便多了另一種可能。

當時沒有電腦,所有的紀錄都是書面資料,付之一炬後再也沒有留存任何檔案,對想要滅口的人來講,真是個一乾二淨又效率極高的方法。

渡鴉雖然是下城區十分吃的開的情報販子,畢竟是近幾年才崛起的勢力,太早之前的事他們也無從查起,如果想要繼續追下去,必須去找號稱握有他身世秘密的Forseti

Loki動手撥了他的號碼,Forseti有些訝異,仍是豪爽的答應了表兄弟的邀約,他顯然還沒接到Thor的命令,或是壓根沒鳥Aesir新主人的指示,其實就算是Odin,這位八卦媒體大亨也未必完全放在眼裡,對他來說Aesir是金主,但抓住金主的痛處卻能得到更多利益。

 

Loki掛上手機,取出行李袋,將幾套換洗衣物和筆電放入,他想要離開幾天。

為什麼會下這個決定,他講不出所以然,也許他跟Thor一樣正在賭氣,只是原因不同。

他暫時不去想那些讓自己頭痛的事,順從直覺的將個人物品塞進行囊裡,這才發現,除了一罐罐藥錠,在這個房間裡,真正屬於自己的物品竟是如此稀少,就連那張大床和回憶,都是和Thor共有的。

他數不清自己在床上與他溫存了幾次,在屋外詭異的流光暈染下,他彷彿看見了兩條人影在被褥間重疊的虛像。

Loki撇過頭,重重吐出一口氣,瞬間,感覺有點窒息。

離開這裡吧,至少今天。

屋外沒有荊棘叢擋住大城的燈火,他畏光的。

然而那畢竟是理由,誰都知道可以將窗簾拉上,只是,這裡的空氣已經不再是他熟悉的了。

長久以來清冷而緩慢流動的夜霧,被一場餘燼仍帶著侵略性的火所驅散。

 

他收拾好隨身行李,在車庫前遇上正要出門的ThorThor已經換掉那一身紅色的睡袍,穿上合身剪裁的西裝卻沒有打領帶,金色長髮繞到腦殼後面隨意打了個結,他鬍渣刮得乾淨,還灑了一些古龍水,不讓司機開車而是自己拎著車鑰匙,顯然是不想讓人打擾的私人聚會。

「這麼巧你也要出門?」Loki將行李袋放上車蓋,雙手扠在胸前。

「載我一程吧,我也不想待在家裡呢。」他刻意放慢了結尾兩個字的語調,Thor沒有回答,但是替他開了車門。

「去哪裡?」

……我想想……在銀堡酒店放我下來吧,那裡的酒吧可以找些樂子。」Loki挑了挑眉,對Thor露出挑釁意味的笑容。

……銀堡酒店?」Thor重覆了一次,那是埃達華姆市內著名的飯店,也是富人們喝得爛醉、徹夜豪賭的場所。

「是啊,我訂了房間,打算找個party參加,慶祝我終於退休了,你呢?也是去體驗體驗夜生活吧?」Loki將車窗搖下一角,抽出口袋裡的菸點燃。

Thor欲言又止地看著他,但始終找不到他要的發語詞,最後,整條路上兩人都是沉默的。

 

「謝了,老哥。」Loki打開車門,朝車裡的Thor拋出一個飛吻,而後轉身,頭也不回地走進富麗堂皇的Lobby

他提著行李袋──除了兩套換洗衣物,其它大多都是藥品及現金,走到櫃台check in,他的錢包裡有許多張信用卡,但多數都是因為「魔法師」的任務而申請的偽卡〈說是偽卡,每個月Aesir仍會準時付帳就是了〉,現在的他已經沒了那個身分,卻習慣性的不留下任何可供人追蹤的證據。

沒有使用”Loki.Odinson”的身分,他隨意用了一張皮夾裡的證件登記住房,是一名叫Chris的澳洲人;銀堡飯店有許多需要隱私的名人來消費,只要支付足額的現金,再加上你的臉沒出現在通緝犯名單裡時,通常不會過問太多。

Loki進了房,將自己放倒在席夢斯的大床上,望著天花板,眼角滑下一行溫熱的淚水。

有那麼幾秒鐘,他以為自己終於理解了為何流淚的理由,那是源自於情感面的懦弱,只要有其他人的氣息在,尤其是待在與Thor共享的空間時,他絕對不能表露出來的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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