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天際線響起陣陣悶雷,幾道閃電塞在翻湧的密雲裡,聲音雖不大,但夾雜風吼,在空曠的大草原上迴盪,依舊壓迫感十足。

 

張遼無奈地掉轉馬頭,看這個天候,雨季很快要到了,守了三個月,這隻號稱并州屬一屬二的勁旅,竟連護城河都無法攻下。

吐古斯,連地圖都幾乎省略標示的邊境小鎮,兵力不會超過兩百人,理當在半個月內就可拿下,但因地形上的優勢,堡壘固若金湯,易守難攻,幾番攻擊仍不能打下城牆的一塊磚頭,只能圍城打持久戰,等待城內彈盡糧絕,主動投降。

豈料一拖就是三個月,眼看草原的雨季就要來臨,我軍回防糧草已經不足,只有進城避雨一途,否則刺史也不會連夜詔令,大老遠把張遼從河西調到這裡來。

才來不到兩天,他便發現此地的古怪。

 

太安靜了。

 

雖說此地四周俱是廣大空曠的草原,但既有人居,定有人聲,然而,除了從城垛射出的箭雨能證明此地並非空城外,整個吐古斯像是死了一樣,連負責守城的弓箭手都沒露臉過,根本無法探查對方兵力的部署及人數。

接下來就是極不利於行軍的雨季,如果不能讓士兵進城,草原上的狂風暴雨及甦醒的怪獸,將會把刺史西進的野心擊得粉碎。

但是只要有張遼在,這個既定的結果有八成的機率會被改寫。

 「傳令下去,靠西南邊紮營,全營戒備,只要一下雨馬上離開帳篷,站到岩石上面去。」他交代下去,長鞭一揮來到了可以俯視全營的至高點,快了,就快醒了,明天以前再不進城的話,只怕地底遇水而出的大群朋蛇,會把整營的士兵當作睡醒後的第一餐。

 

一道雷光猛然從天頂劈下,張遼面無表情,金黃色的瞳孔倒豎起來,逕直地望向吐古斯的上方,那座宛如死城的石造堡壘,在慘白的強光底下更顯陰森。

裡頭已經沒有活著的人了吧?張遼心想;在白虎一族的火眼之下,大多數人類肉眼無法察覺的事,都能無所遁形。

吐古斯城已被死靈的妖氣壟罩,張遼並不清楚并州軍來到此地前發生了什麼事,但居民及軍隊不可能在這樣的環境下存活,一定被死靈給吞了,這些枉死的魂魄結合成一個龐大的個體,成為整座城的意志,簡單的說,雖然沒有了居民,但城裡的一磚一瓦都是活的,那些放出來嚇阻并州軍的箭,上頭連一絲人氣也沒有,就是最好的證明。

成精的城?似乎不是挺好對付,但也只有城裡石造的建築物才能躲避那些餓昏的朋蛇。

張遼再看了一下妖氣最盛處,將方位記下,而後回營帶上自己的直屬部隊,這支小隊僅有十餘人,不,如果計量單位是「人」的話,恐怕一個也沒有;他們大多數屬於與張遼血源相同的白虎部族,也有少數其他部族,全都是善於戰鬥的妖兵。

 

雨估計半個時辰後落下,時間有點急迫。 

為首的斥侯嗖一聲鑽入土裡,而後幾聲爆響,巨大的城門開了一條小縫。

「結界破壞了,甲、丁跟著我走,其它人繼續把結界的裂縫擴大!」張遼提起長戟,夾緊馬肚衝入城內,前腳才一踏進門,濃霧撲來,幾乎讓人分不清楚方向。

但他閃著一雙天賦異稟的眼,直勾勾朝目標前進,是了,再走一小段路就能到了──那是位於城中央的一口古井,吐古斯的心臟,就在那裡!

死靈雖能吞噬人魂,但面對遠比它們強大的妖,只能蜷縮在霧裡不出,要破這麼一座城對聖獸後裔的張遼來說並不難,他跳下馬,往古井方向走去,金黃色的瞳孔與手上的金戟在霧中格外明顯,鞋跟在青石板路上叩出規律的聲響。

過於安靜的街道深處傳來一聲嗚咽,隨後整個地面隆隆震了起來。

而後,一根根尖利的石筍地面冒出,將張遼的靴子劃出一道裂口,他顯然有些吃驚,但仍在另一根石筍刺穿自己前,翻了個跟斗,輕巧立於其上。

「呼。」他喘了口氣,抹抹額間滴下的冷汗,「始作俑者原來不是死靈啊!」

他的坐騎沒有那麼幸運,下腹結結實實被錐狀物打入,掙扎幾秒便斃了命,那些躲在矮簷下的死靈,原本還忌憚白虎的妖氣不敢向前,現下一見冒著熱血的生命溫度自馬腹傷口流出,幾隻大膽的便脫了隊,貪婪地向前吸取。

張遼睨了一眼,不動聲色,右手握住金戟,向死靈的方向投擲;死靈本是生物死後的意念構成,沒有實體,自然不會懼怕任何武器,但是那支看似平凡的戟可不同,上頭流竄的白虎之力,足夠將這群道行不高的妖物劈地四散。

金戟在中迴旋了一圈,完美回到張遼手裡,死靈幾乎在沒有反應時間的情況下魂飛魄散,濃霧散去了一點,已經隱隱約約看得見古井的輪廓,一個全身濕淋淋的長髮女子,正坐在井沿,冷冷瞪著他。

「是水妖啊,不,應該稱呼你為水神才對。」張遼提起金戟,往女子的方向前進,她十爪一叩,兩道水旋憑空出現,張遼嘴角拉起一抹微笑,往上一躍,凌空砍了下來;那一刀帶起令人窒息的白色火焰,將水妖團團圍住,她錯愕的表情凝在臉上,連尖叫的時間也沒有,在焚風接觸到身體的那一瞬間便碎為齎粉。

「對不住了,我沒有時間聽你解釋,堂堂土地神為什麼會墮落到這種程度?不讓我的軍隊進城,他們就要變成外頭那些怪物的點心了。」張遼喃喃,收回了火焰,隨便拆了路邊的板車,燒起狼煙,通知城外的士兵進城。

剛剛那傢伙可是吐古斯水脈的守護神啊,為什麼會開始屠殺城裡的百姓,讓他們都變成吸人生氣的死靈?就算供品再不豐盛,也不必這樣吧?他搖搖頭,望了乾涸的井一眼,整個地下水脈都已經死亡,這座城只能待到雨季結束了。

 

軍隊迅速移入城中,才剛關上沉重的大門,雨滴就落了下來。

張遼站在城垛上,同時監看著城內跟城外,吐古斯不大,但規劃得很整齊,為了躲避草原上的朋蛇,建築物幾乎都是石砌,街道也全舖著青石板;一聲雷鳴,城外的草叢又竄出兩顆紅色的蛇頭,牠們速度快如閃電、身形巨大無朋,一口尖利的牙與滿身粗糙的鱗片,幾個站在城牆上的士兵見了,都嚇得退了幾步。

「文遠,真是多虧有您,否則弟兄不是被蛇吃死,就是回程的路上因為補給不夠餓死。」原先帶領這支軍隊的秦將軍驚魂未定地向張遼致謝,西北的人都知道,積石山一帶棲息著這種怪物,但實際見到時,震撼引發的恐懼必然是放大的。

「別謝了,您快找個乾淨地方休息吧,這裡很安全。」張遼拉拉領子。

秦將軍的官職是比他大的,還大得多,今天會這樣紆尊降貴向自己道謝,恐怕也是出於畏懼。

比起妖類,人脆弱太多了,這點無庸置疑。

也就是這樣,他們這些異類才會處處受制於人類術士,這種關係很難建立在對等的信任上,他左胸膛那個刺史埋進去的咒術,簡單說明了這點。

雷鳴隆隆,各路探查的士兵紛紛回報。

城內異常乾淨,所謂的乾淨是指,連居民的屍體都沒被留下,這是典型的「死靈吃人」,在吞掉對方靈魂、讓其成為構成元素的一部分後,軀殼就會化為塵土,吹到外頭的草原去了。

這樣也好,可以省去整理的時間、也不用擔心戰俘浪費我軍糧食;張遼問了問糧倉的狀況,留下來的麵粉雖不算多,但省著點也夠吃到下一個補給點了,這時秦將軍才放下一顆懸了許久的心,露出久違的笑臉。

「文遠,待我回去,必定向刺史稟報,你這是大功一件啊!」他親暱地拍拍張遼肩膀,張遼禮貌性的應了幾聲,沒多加搭理,對他來說,危機尚未完全解除,在還沒弄清楚水神失控的原因前,寧靜都只是短暫。

 

又是一計震人心神的雷。

大群朋蛇竄出土裡,搖晃著牠們猙獰細長的身子,在滂沱大雨中昂首,發出一聲聲牛鳴似的吼叫,獵殺任何草原上棲息的動物。

算了,先別想那麼多了,至少今晚躲過外頭的蛇難,可以安心睡一覺。

與草原的血腥氣氛大不相同,士兵僥倖躲過了這一劫,住在有屋頂的建築物裡,既溫暖又安全;他們累了許久,已經一個多月沒吃到乾糧以外的東西,在城裡不只發現麵粉,也有些肉類醃漬品,甚至還有一些酒。秦將軍體察軍情,下令這一餐必須吃的豐盛,全營歡聲雷動;有酒有肉,在這個時候真是最佳的犒賞。

張遼直接在城垛上休息片刻,底下的廚房傳來陣陣香氣,伙頭兵也開心地哼起家鄉的小調,這次破城他立下首功,待會兒酒宴上肯定是主角,其實他並不喜歡喧鬧的場合,要是可以的話,他寧願找個安靜的地方睡個大覺。

「老大,有人在廚房的炕上發現這個。」妖兵拿了一個用布巾裹起來的東西,掀開一看,是一塊桃木片,歪歪斜斜刻了一串符文,刀痕新且拙劣,是驅離死靈的咒語。

張遼摸了摸木片邊緣,指尖一陣痛麻感,這還有效力,可見施咒的人直到三天前,都還活在吐古斯城裡。

「有活人?不可能啊,我明明用火眼看過了……」他搔搔頭,木片上留下的氣息確實是人類,如果是人所為,便不需要過於擔心,畢竟五百名重軍壓境,對方不敢輕舉妄動,更何況,他信賴自己眼睛的能力,在并州軍入城前,這裡的確沒有任何活著的人類。

壓下心中的疑惑,晚宴就要開始了;美其名晚宴,但菜色也只是大鍋煮的麵疙瘩,可麵粉和臘肉的香氣已經很久沒有聞到了,那幾罈青稞酒更是搔人味蕾,終於不必再吃冷硬的窩窩頭、不必睡在透風的帳篷裡,所有士兵都歡欣鼓舞。

酒過三巡,雨還是不斷得下,絲毫未見減緩。

張遼微醺走回自己的房,就在舉辦酒宴的廳堂側邊,這兒以前應該是勢力者的居處,寬敞華麗,即使器物上都蒙上一層薄薄的灰,仍稱得上十分舒適。

他脫下靴子,躺上床,一股霉味竄進鼻腔,積石山的雨一下就是半個月,剛好可以趁這段時間好好休息,連日來的疲累加上酒精催化,他沉沉閉上了眼睛;外頭,守衛士兵交談的聲響越來越遠,最後終於只剩下隔壁房裡,秦領軍的鼾聲。

 

突然,張遼睜開了雙眼。

雖然很輕,但他確實聽到宴會廳傳來陌生的腳步,那絕不是士兵軍靴叩地的聲響;他不動聲色地將門拉開一條縫往外看,即使沒有半點燈火,白虎的視力在夜間還是強過人類許多。

兩道黑影攀上了裝麵疙瘩的大鼎,拿著竹筒類的容器往裡面撈,那是兩個人類的小孩,大的應該只有十二、三歲,小的那個十歲不到。

張遼皺起眉頭,他們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明明吐古斯城早沒了活口。

他一轉念,或許眼前的小孩是妖怪所偽裝的,但反覆看了看,確實只是兩個人類的孩子,他們警醒地注意四周的風吹草動,連呼吸次數都壓到最底限,此舉的確可以瞞得過大部分的士兵,但是,在張遼面前,根本無所遁形。

張遼也不開門,打開結界,打算用近距離的空間穿越繞到那兩個孩子後面,沒料到人都還沒從結界裡走出,小的那個好像發現了什麼,拿起竹筒就往結界出口潑,張遼一吃驚,整個人都鑽了出來,卻被大的那個用大勺子迎頭敲了一記。

「……天……」堂堂一個先鋒隊長,被淋了滿身湯汁,跌坐在地上,頭髮上還沾了兩塊麵疙瘩,小子臂力驚人,居然能打到他頭昏眼花;小毛賊們一見對方倒下,連忙轉身要跑,臨走前還不忘記拎起掉在地上的其它兩個竹筒。

「慢!」張遼伸手祭起結界,他原本不想做到這種程度的,但這兩個小鬼太不尋常,既出現在死城裡,又能察覺到自己的存在,甚至能將輕易將這員妖族的猛將打到無法立即起身,若是不妥善處理,恐怕會給軍隊帶來威脅。

張遼揉著額角起身,口袋型的結界已經困住兩人,他們全身被薄薄的白光罩住,不斷地掙扎叫囂著,這時,守在外頭的士兵聽到聲響,連忙舉著火摺子,跑了進來。

那兩個小孩長相有幾分相似,都是皮膚黝黑、鼻樑高挺,兩道聳起的劍眉與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輪廓並非中原人,一身髒汙的衣服已經很破舊,卻明顯可以看出,這是羌人的服飾。

「隊長,您沒有事吧?」一名士兵向前,張遼搖搖頭,彈了一下指,讓白光包住小孩的全身,這樣就算他們在結界內喊得如何聲嘶力竭,外面還是一點聲音也聽不到,並非有意傷害他們,只是不想吵醒秦領軍美夢。

「檢查一下牆壁四周是不是有桃符或是秘密通道。」他遣了一名人類士兵查看建築物,這兩個小鬼的來歷可疑,瞬間就讓他與廚房裡發現的桃符起了聯想,果然沒有多久,士兵捧著所獲之物上前。

「隱蔽符!」張遼驚呼,木片上的字歪歪斜斜的,和廚房那塊比對,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同一人之手,這道符令的作用是徹底隱蔽自己的氣息,讓所有的非人無法察覺。

「原來這就是我的火眼無法在第一時間看見他們的原因,一但四周用隱蔽符封起來,只要沒有人類把符拿下,不管是我、死靈、甚至水妖,都找不到這個藏身之處!」遼恍然大悟,他起身走向符咒被發現處,在房子的東南角,那兩個小鬼發瘋似地拍打結界,張大嘴謾罵,可是結界之外仍是一點聲音也沒有。

該處是一個儲物空間,只有一道狹窄的小門,成年人是鑽不過去的,張遼正要蹲下看個仔細,卻見裡頭伸出一隻手將門推到底,而後,一個小小的身影鑽了出來。

一個小女孩,大約只有七、八歲,臉上還有淚痕,同樣擁有深目高鼻,顯然跟那兩個小賊是一夥。

……妖怪大哥哥……我求求你,不要吃我們……」女孩一見到張遼便掉下眼淚,身體也因為害怕而顫抖,奇怪的是,她並未開口,聲音卻清晰傳進張遼的腦子裡,我們只是想吃飯,不要殺死我們……拜託……

她豆大的眼淚不停滾下,抽抽噎噎地哭著,一旁,兩個被抓住的小鬼不放棄地拍打著結界,張遼愣了一下,這女娃居然會傳心術?而且,還能知道我並非人類?看來這三個異族小鬼的來歷,很值得深究。

放心,只要不亂來,我不會傷害你們。」張遼也以傳心術回應,在彼此語言無法溝通的前提下,直接用傳心術不但準確許多,能判斷這女孩說的話是否屬實。

先幫我一個忙,要那邊那兩個不要大聲叫喊,能答應這點,我就放他們下來。」張遼露出一個自認誠懇的笑臉,女孩見狀,擦了擦眼淚,低下頭,抿著嘴唇;過了一會兒,她吸著鼻子,告訴張遼,已經可以把人放下來。

他啪的一聲,彈指解開結界,那兩個小鬼重重摔到地上,痛,卻不敢哀出半聲,看來是女孩對他們喊話生效了。

很餓吧?別吃涼掉的東西。」他以傳心術對女孩說,然後朝眼裡還有些許敵意的兩個男孩招招手。

「吃飯──吃──」他用手比劃著吃東西的樣子,「你們懂我說的話嗎?」

男孩們顯然對他的話一頭霧水,女孩跑了過去,發出一串短促的音節,然後,三個人又狐疑地望著張遼。

他吩咐士兵從伙房裡端出新煮的麵疙瘩,擱在案上,作了一個「請」的動作;香氣讓較小的男孩忍不住向前了一步,卻被大的拉回,狠瞪了一眼。

丫頭,告訴他們,我雖然不是人,可是我心地很好。」張遼苦笑,這時候還好傳心術還派得上用場。

……可是阿哥說,老虎會吃人。」女孩瞄了瞄張遼。

你可真厲害,連我是什麼都知道?放心好了,吃什麼人?要是我吃人,這些兵還不怕我嗎?」張遼搔搔頭,走到案前,盤腿坐了下來。「怕有毒是嗎?我先吃給你們看!

他舀了一碗麵疙瘩,刻意讓羊肉塊在褐色湯汁裡載沉載浮,這下子連大的那個都忍不住了,肚子不斷發出咕咕悲鳴。

「我看你們餓很久了吧?嗯?」也不管三人聽不聽得懂,張遼挾了一塊肉,放進嘴裡咀嚼,女孩和小男孩再也把持不住,奔向案前猛吃,最大的那個沒過多久也投降了;三個人死命吞下碗裡的食物,一句話都沒說,一連添了好幾碗,終於撫著飽脹的肚皮,不捨地放下碗。

吃飽了,可以告訴我你們為什麼會在吐古斯城了嗎?」張遼對女孩笑笑,她抬起一張稚氣的臉龐,嘴邊還沾著麵條,神情已經放鬆許多。

我喜歡誠實的小孩,如果你們說實話,不但每餐都有東西吃,還有暖被窩可以睡唷!連衣服都不會長滿虱子!」張遼摸摸她的頭。

傳心術是種很奇妙的術法,除了不開口就能溝通外,還能突破語言的隔閡,更重要的是,能夠讀出對方的「心」懷抱著惡意或善。

女孩讀出張遼的好意了,她雙手絞著破爛的衣角,轉頭看看最大的那個,像是徵詢他的意見,兩人交談了一陣,最後,領頭的那個站了起來,指了指自己,重覆著兩個音節,「達瑪」;接著,再由女孩慢慢將自己的故事告訴眼前這位「非人」。

 

這三個孩子是兄妹,最大的那個叫達瑪,再來是小個子的男孩索多,他們是羌人,原本跟著家族過著逐水草而居的遊牧生活,早些年還是擁有上百頭羊的聚落,人口也有三十幾人,但幾年前中原的戰火延燒到羌地,這些無辜的異族人也被波及。

 

女孩出生的時候,連名都還來不及取,父母就已經死於強盜刀下,當時六歲的達瑪抱著三歲的索多與襁褓中的她躲在酥油桶子裡逃過了一劫,他們的族人被殺得精光,後來由鄰近部族的長老收留,替長老的妻子作些小孩能幹的雜工。

 

哥哥們都喊女孩「普姆」,意思是「女兒」。

 

普姆從小就不凡,她不是啞巴,但極少開口說話,幾乎都以傳心術與兩個哥哥溝通,而兩兄弟身上也皆有異於常人之處,接納他們的長老發現這點後,要三兄妹別做粗活了,他找來草原上最德高望重的巫師教導普姆法術,兩兄弟則是專攻騎馬、射箭等武學。

 

一年前,西北大旱,他們被逼著遷徙到積石山附近,由於不熟悉這一帶的氣候,碰上了雨季,大部分的人死於朋蛇的利牙下,殘部則逃進了吐古斯城;然而也不知道該說三兄妹是幸或不幸,三個月前,城內的居民一夜死絕。

 

前一天,我夢見一頭白羊,到我夢裡對我說,快躲起來……然後,教我畫這個東西……」普姆指指隱蔽符,「等我們從洞裡頭出來,人都不見了,有很多白白的東西,但他們不會靠過來。

 

白色指的當然是死靈。

 

張遼點點頭,這麼小的孩子,一定也無法知道土地神異變的原因,不過,要把這三個孩子留在這座死城……與其說是惻隱之心發作,不如說是這位卓越的軍事家,瞬間就分析了情勢的優劣。

 

帶著他們走不僅浪費糧食,現階段也還是得權充保母,麻煩麻煩。

 

可是,這些異族的孩子,以後極有可能有一番作為,投資報酬率……划算!

 

「準備房間跟被褥、乾淨的衣服給他們,可以的話洗個澡吧。」張遼的決策時間不超過兩分鐘,立馬吩咐底下的人去辦,然後以傳心術對女孩說,「從今以後就跟著我吃飯,我保證不傷你們分毫。

 

普姆愣愣地抬頭,看了看兩個哥哥,再看看張遼自信的笑臉,懂得傳心術的她,自然理解了對方的善意,無論背後是否牽涉功利。

 

 

 

黃鐘毀棄,瓦釜雷鳴。

 

這是一個亂世。

 

千年以後,人們企圖用各種方式去了解當時的種種,卻因為無法身歷其境,得到的僅是片斷的拼湊。

 

烽火四起,奪天下者恣意更改史書的記載,人類所知有限,往往不去思考,某些我們已經爛熟的故事,是否存在著另一種可能。

 

有時候,神話可能成為歷史,當然,歷史本身,也或許是神話的一部分。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周鳥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