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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了嗎?」

跑上石階及城樓躲著的士兵站了起來,好奇望著張遼等人及朋蛇燃燒的殘肢,剛剛的混亂著實嚇著他們了,不管是先前的黑毛怪梟陽,或是碩大的草原殺手朋蛇,這些妖物都不是河北一帶常見的。

「……大哥……你說,牠們……是怎麼到這裡來的?」達瑪依舊保持警戒,這兩種棲息地相隔幾千里的怪物居然一同出現,實在很不尋常。

張遼沒回答他,也沒將金戟放下,卻向東南方望去──索多拉滿了弓,箭頭正對準的地方。

前一刻,張遼兩人與朋蛇對戰的時候,另一股妖氣正在近處蠢動,索多查覺到了,但他無法像普姆一樣說出來者的種類,只知道對方不懷好意,道行又遠高於那些無腦的怪物,因此打從發現的第一時間起,就留了一支箭給最後的敵人。

「原來還有最後一隻!」達瑪殺心大起,拔出腰間的另一把配刀,想也不想就衝了過去。

「等等──達瑪!那不是……」張遼還沒來得及阻止他,就見一道強力的風壓將達瑪震了出去,重重把他摔落在地。

「膽子很大呀,竟敢對我這個朝廷命官動手。」陌生的男聲自簷下響起,哼哼冷笑了兩聲,一道黑影躍下,無聲落地,來者是名披著漆黑斗篷、左眼以白布蒙住的男子,身形瘦高,雖擁有人類的外表,但張遼等三人都知道,這傢伙可不是人。

「何進、丁原等一干人,俱死於討伐十常侍途中!」他鄙夷地盯著達瑪,剩餘的一隻眼睛透著妖異的紫色,「現在整個并州軍都歸董卓大人管,我,李榷大人,是來召白虎營回京師的,快快收拾細軟,去雒陽向新主子下跪吧。」

「你憑什麼要我們聽話!拿出你的諭令來!」索多拉滿的弓沒有鬆手的打算,一雙眼睛毫不畏懼地瞪著他。

「剛剛那些怪物,是你帶來的吧?」達瑪也拾起地上的刀叫陣,現場的氣氛更加緊繃。

「蠻人不但跟我講話,還敢用箭頭對著我呢。」自稱李榷的男人抽出腰間的鐮刀,刀尖閃動著冷冽寒光,幾股肉眼就可視得氣流在周邊迴旋,他輕蔑的哼了口氣,「不過,看在你們剛剛表現不錯的份上,本大人就陪你們玩玩吧。」

張遼心想不妙,先別說毆打、甚至格殺朝廷命官會被治什麼罪,李榷的風鐮只要揮那麼一下,就足以將人類軀體斬斷,即便是擁有白虎血脈的自己,都不確定是否打得贏他,更別說那兩個暴躁又衝動的小屁孩。

「卑職失職,李大人,我會好好教育屬下,請大人看在年紀尚幼,放他們一馬。」張遼向前,按下達瑪手上的刀,拉著他單膝跪下,索多見狀,遲疑了一會兒,面有不甘的放下弓箭。

「事出突然,未備水酒接風款待,請大人諒解,回京之事,文遠這就去準備,二日之後的清晨便會拔營,再謝李大人特地通知。」張遼邊說,邊向屋頂上的索多使了個眼神,索多悻悻然地收起弓,跟著屈膝半跪。

挑起眉,滿意地搔著自己的下巴,「呵,還是有識大體的人哪,水酒就免了,蠻人釀的青稞酒,能喝嗎?我來是辦正事,這次募兵共得多少人哪?」

「一千二百零三人,李大人。」張遼拱手作揖,他感覺兩兄弟的怒氣又被這句話給挑了起來,李是董卓的愛將,殘虐的個性在并州軍中相當有名,若是在這個節骨眼被他的言語所挑撥而起了爭端,白虎營絕對吃不完兜著走。

「喔?扣掉那些剛剛死在梟陽手中的嗎?是個不錯的數字啊。」李笑了起來,瞇著眼看滿地狼藉;「好吧,我也不想在這破地方遛噠太久,臭都臭死了,刺史的諭令,你們收下了,限期五日回到京師,聽懂了沒?」他將一道木牌扔了下來,收起鐮刀,拉起斗篷,又化為一抹黑影遁入大風中;木牌上清楚刻著鳥形的圖騰,一隻斂翅的隼,正是新任并州刺史,董卓的軍旗圖案。

「……貪吃的大鳥……」張遼望著軍牌,搖了搖頭,站了起來。

「你們兩個,身體總是跑的比腦袋前面,知不知道剛剛那隻黃鼠狼,官銜比我大得多啊?」

「……可是,軍法也規定了,在還沒舉證自己的身分前,誰都可以主動攻擊的。」索多從屋頂跳下來,一臉的委屈。

「……這時候倒是用軍法訓起我來啦?我告訴你,就算他是敵人,你們兩個加起來也未必打得過他。」張遼雙手扠在胸前,望著那些城樓上縮瑟不前的士兵,「你們兩個都是將來要成為將領的人,不該有勇無謀,面對強大的敵人前,先掂掂自己斤兩,別老想著先發制人。」

「……可是,我們連朋蛇都殺得了,更何況大哥你也在場,我們三個沒道理打不過……」達瑪向前辯駁,方才李榷將他震飛,摔得屁股差點沒裂成兩半,後來左一句蠻人、右一句蠻人,更弄得他惱火非常,如果不是張遼拉他跪下,大概會以衝去跟榷拼命來結束這場不愉快的初見面。

「你當真以為自己天下無敵嗎?」張遼轉過頭,金色的瞳孔倒豎起來,嘴裡隱隱約約伸出獠牙,達瑪退了兩步,彆屈地站到弟弟旁邊。

「妖的能力遠在人類之上,你們小時候嚐過死靈的威脅,都該很清楚的,學了點功夫,就拿翹了?就算他打不過你又如何?他背後隨便下條軍令,白虎營會怎麼死都不知道!」張遼怒氣沖沖地掉頭走人,正好碰上一身黑色長袍的普姆,她蓋著頭,從人群邊緣走了出來,即使只露出半張臉,窈窕的身形還是吸引了士兵們的目光。

「……大哥,剛剛發生了什麼事情?」女孩看著張遼,又看看僵在原地的兄弟倆,三人都垮著一張臉,又看到城樓上窩著一群探頭探腦的士兵以及滿地怪物的屍體,先是皺了一下眉頭,然後掩起口鼻。

「我不是吩咐妳別亂跑的嗎?」

「我聽見梟陽的吼聲才跑出來的。」普姆委屈的說,一個女人待在軍隊裡,引起騷動是必然的,尤其新募的這一批士兵,在不知道她的來歷前,總是會穿鑿許多亂七八糟的猜想。

「……算了,你幫我卜卜卦,有些事我必須知道。」張遼拉著普姆往她的屋子走去,臨走前朝達瑪及索多吼了一聲,要他們把城牆上那批膽小鬼給整頓整頓。

「……這群鵪鶉要上戰場……還有得磨了……」他搖了搖頭,權力更迭,世局更亂了,董卓陰晴不定的個性比丁原更難捉摸,即使自己與這個新主人同樣是「非人」,也難保未來就絕對會好過。

其實張遼沒懷疑過軍人到底是不是他的天職,打從出生起,軍略、武學、殺人技巧就成了他的一切,身為已沒落的白虎一族,妖契與人生就一併被人類方士握在手裡……不,也許人類的當權者,並不允許非人使用「人生」這個詞彙……

 

清脆的女聲將他拉回現實,普姆拿著青稞穗,輕掃面前水盆內的波紋。

「抱歉,我沒聽清楚,再說一次。」張遼吐了一口氣,剛剛失神了,大概是吸了太多朋蛇的血腥味,頭昏腦脹。

「……大火、青色的羊、死人、還有……燃燒的牆……」她使用的是水鏡,一種以水為媒介、顯現過去已發生之事的術法,能力越強的巫覡,能夠「閱讀」的畫面也就越多,普姆對此已經相當熟練了,但雒陽當地的氣息十分紊亂,導致她解讀得相當吃力。

「又是羊……跟你之前預言的神羊,代表的一樣的事物嗎?」張遼問道,心中已經有了底,本體為羊的妖將就那麼幾個,并州軍裡也有一頭相當出名的,如果普姆看到的真是他,那麼就代表了丁原之死不只是被十常侍誅殺那麼簡單,背後的水恐怕更深。

「……我不知道,這次的羊,眼神很可怕……」普姆囁嚅,羌人崇拜羊,但剛才的顯像給她極重的壓迫感,那頭羊十分巨大,蹄子踩在地上發出沉重的聲響,全身剛硬豎直的青毛,犄角扭曲如利劍,兩隻血紅的眼睛更像是要噴出火來。

「你能畫畫,那頭羊長的什麼樣子嗎?」張遼將紙筆遞給普姆,她勾了幾筆,就畫出了一頭生動的羊。

「牠有青色的毛、紅色的眼睛。」普姆放下筆,補充道。

「……哇,那可真有趣……」張遼居然笑了出來,他搖搖頭,喃喃自語,「連稀有種都跑出來了,雒陽還真熱鬧……」

普姆沉默著,十常侍既死,代表朝綱即將恢復正常,可是現在的皇帝軟弱無能,天下半數以上的兵馬,又都聚集在京城附近,將領擁兵自重、各據山頭,對京師的王位虎視眈眈。

然而,連一個不懂政治的十四歲的少女也曉得,牛鬼蛇神都擠在一起的情況下不出亂子也難,張遼是個低調謹慎的人,也是個盡忠職守的將領,從無自立為王的野心,故普姆相信就算身陷爭權的風暴,白虎營也能保全,但最叫她心煩意亂的是,在接觸水鏡時,燃燒的王城內彷彿有雙眼睛正透過時空注視著她。

巫女的直覺告訴普姆,等待她的並非什麼好事,但就算她抗拒上京,已經發下來的軍令難違,張遼更不會因自己的三言兩語就不回去赴命,抗命可是要砍頭的。

「哪,普姆,幫我占占,走黃河回去順利嗎?」張遼把玩著董卓那塊令牌,火光之下的鳥形浮雕顯得猙獰。

普姆順從地點點頭,取出占卜吉凶用的羊髀骨,白虎營是她唯一的歸處了,一個弱女子,如果不是張遼破例帶著她行軍,在這樣的亂世中要如何生存?

三個月前,她卜出戰事的結果,神羊現世,光蔽白虎;張遼多年的辛苦將得到補償,而自己的兩個哥哥也會連升好幾級,即使等待著她的是不善的命運,也只能壓下心頭的不安,硬著頭皮往前了。

羊骨被火焰炙出細微的裂痕,那是只有巫覡才讀得懂的語言,普姆吟唱著古老的經文,等待著神靈的指示。

「大吉。」她停止吟唱,輕輕地說,「沿著黃河,只消三日,就能回到雒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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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鳥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