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中狗王

08

「美女。」Chris敲敲Jaimie隔間的玻璃，「有空嗎？想找妳聊聊。」

「唷。」Jaimie推了推眼鏡，回頭，順手拖出辦公桌旁的空椅，「原來是大英雄，要問羅太太的喜好嗎？我知道你們正在準備簡報。」

「不，聊點輕鬆的。」他拿出一杯在樓下買的咖啡，遞給她，「……抱歉我沒有探人隱私的意思，只是很好奇，妳跟Zack……怎麼會那麼突然？」

「順其自然吧。」Jaimie喝了一口咖啡，「我跟他認識太久了，我們是高中同學。」

Chris理解的點點頭，沒有繼續發問，讓她繼續說下去，Jaimie聊了一些他倆之前的事，包括巧合地申請同一所大學、再巧合的進入同一家公司。

「我說他學人精，他嫌我是孽緣，一開始我們真的彼此看不順眼，個性也很不合，我覺得他超油……奶油小生你知道嗎？他說我男人婆，但吵著吵著，我們突然發現身邊只剩彼此了，所以囉。」Jaimie談起感情完全沒有一絲嬌羞，反而是用一種看財務報表的表情，望向Chris。

「你有感情問題嗎？那你應該找你室友談啊，他超專業。」

「不，我認為這跟妳談比較有用……」Chris壓低音量，看了看左右，個人辦公區雖然有隔板擋起來，但畢竟是半開放空間。

「這樣說好了……妳有不錯的單身女性朋友嗎？」他嚥了一口水，喉結上下滾動。「你想認識女孩？」Jaimie又推了一下眼鏡。

「……在異鄉……人難免寂寞。」Chris編了一個很爛的理由。

「有是有，只是我不保證你會喜歡。」她動了動滑鼠，打開瀏覽器，上FB，按了好友名單的其中一個，暱稱叫Sadness，是個有著一頭棕髮的清秀女孩。

「住在我樓下房間，在科技公司上班，沒多久前跟她男友分了，昨天羅太太回家之後到處宣傳你的英雄事蹟，她有隨口問我可不可以找你出來吃個飯。」

「喔？」

Jaimie繼續點著滑鼠，一張張「Sadness」的照片出現在螢幕上，她很清瘦，打扮偏中性，喜歡穿著褲裝及格子襯衫就出門，臉上的妝也十分淡雅。

「怎麼樣？是你的菜嗎？」

「……我可以請她喝杯咖啡嗎？」Chris咬住下唇，這樣或許對女方不太好意思，但現階段他最重要的事，便是需要釐清對Tom亂七八糟的遐想。

Jaimie傳了短訊，很快收到Sadness的回覆，當看見系統通知自己「您有一則新的交友請求」時，Chris毫不考慮地按下「同意」。

嗨。

你好。

我從房東那裡聽過你，你真勇敢。

﹝一張大大的笑臉貼圖﹞

真是太榮幸了。

哈哈，我正在忙，晚點聊。

﹝揮手道別的貼圖﹞

「約出來了？」Jaimie吊起眉毛，吹了一聲口哨。

「不，打個招呼而已。」Chris站起身子，「我該回去工作了，謝謝你，改天請你吃飯。」

「等正式交往後再請客吧，如果不合，也別怨我啊。」Jaimie轉了轉椅子，高跟鞋在地板上踩出輕快的「噠噠噠」。

Chris微笑，退出隔間，握著手機百感交集。

他的兩隻手都能動了，除了換藥之外，大小事都能自理了，這樣很好，Tom不會再替他洗澡、餵他吃東西……不過床可能還是得讓他睡到傷口消腫。

到時候，那張飽吸主人周身氣息的床褥，也許更折磨著入睡時的神經，不打緊，Chris手上還有醫生開的鎮定劑，而且……也許這個悲傷小姐〈Miss Sadness〉是個不錯的對象。

認識別的女孩、或乾脆交個新女友，就會發現之前不過是一時迷失吧？

Chris覺得有些沮喪，這種感覺像極了逃避現實的懦夫，可是，不想讓自己困擾、更不想讓Tom困擾，這可能是最快轉移注意力的方法。

中午的會議冗長的令人想睡，暖烘烘的室內已經讓許多人忍不住打起盹，這是羅太太的案子，合約的草案已經出來了，這一次他們將為她旗下的四間背包客客棧、兩間文創商品店以及三間餐館做完整的規劃，公司將承包下網站的設計以及管理，然後再轉出去與國外的旅行社合作搭配。

「如果她的店能見度要再高一點的話，那應該要花一些時間整修，比如有人反映早餐屋的品質不如預期，但那兒有很好的view，或許可以改成酒吧？」組員A捧著一疊厚厚的資料，那些全是她到網路上搜尋到有關羅太太家客棧的評語。

「胡同不好停車，附近離地鐵站有一段，公交車也不好搭，或許可以增加”刷卡訂房就有一次性接送”的配套措施？」另一個組員也提出看法，今天早上他們走訪了離公司最近的那間分店，羅太太對於ASGARD驚人的效率感到十分滿意。

Tom是會議的主導者，他一邊聽著報告，一邊在紙上記錄著重點，緊抿著唇，看起來十分嚴肅。

相較於Tom的地位，Chris扮演的角色就是個吉祥物了，而且還是殘廢的吉祥物，昨天因禍得福的事蹟在公司裡不脛而走，人人都知道業務部出了這麼一個超級英雄。

這件案子肯定能為部門增加年終獎金，但此刻Chris擔心的卻不是這個，Tom坐在他的斜對面，一面注視著提案人，一面把食指壓在嘴唇下方，這似乎是他的慣性動作，表示仔細聆聽以及思考。

Chris已經越來越混亂了，每每提醒自己別一直盯著他看，最後等到意識回過來時，眼神卻又繞著Tom轉。

他知道自己放在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幾下，那是有訊息進來的提示，或許是Sadness，好吧，他該想想要跟新認識的女孩聊什麼，有助分散他被Tom吸走的注意力，但Chris也明白這不能是常態，尤其在工作上，類似的分神是很糟糕的。

他對Tom的好感已經上升到連自己也無法釐清的程度，在Chris成長的歷程中，大概只有初戀對象能與之比擬，或許也就因為當時的他只是幼稚園大班的毛頭，才會領略純粹的「喜歡」是什麼感覺，它莫名其妙、講不出所以然，就像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在支配──不過，Chris可從沒想過自己會對一個同性產生情愫。

「我知道了，那是愛神的箭！」同事C高亢的嗓音恰如其分地回答了Chris內心的煩惱，他猛然被這句話給驚醒過來，才發現Tom正皺著眉頭看他。

「春節的企劃可以跟情人節一起做呀，時間差不多，首先門口的紅燈籠就很有喜氣……」同事C接著說了下去，Tom又把視線從Chris身上移開。

「……對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間。」彷彿什麼心事被看穿，他困窘地搔了掃臉頰，站起身。

「今天就先到這裡吧。」Tom將手上那疊報告用長尾夾夾起來，塞入文件夾裡，「開了快兩個小時，大家都累了，洗把臉，櫃台有咖啡跟點心，我請客。」

眾人魚貫地走出會議室，反而是最先要離席的Chris還在會議室裡，呆呆地看著Tom收拾東西。

「你不是要去洗手間嗎？」他將自己的手機、筆、文件夾跟記事本疊在一起，看了看Chris。

「……不急，我只是想看看傷口還有沒有在滲血……」隨意編了一個爛理由，其實是害怕會撞上Tom，他坐的位置太尷尬，就在門的旁邊，從斜對角的方向出去，通過狹窄的走道與會議桌，勢必要與Tom有近距離的接觸。

「你今天還需要回診嗎？」Tom站了起來，用膝蓋頂了頂門，「幫我開個門，還有幫我拿甜點跟咖啡到座位上，謝啦。」

「噢……唔……如果傷口的情況還好，應該不需要。」他笑得有點僵，側著身，幾乎是貼著那扇牆，幫Tom開了門。

「沒有發燒就還好，晚上我幫你換藥。」Tom跨了出去，給他一個短促的微笑，然後邁開步伐往自己的小隔間去，Chris袋裡的手機在此刻震動了兩下，正好拉回不由自主盯著那雙長腿看的眼神。

這樣問有點唐突……但你想見個面嗎？我們的公司應該不遠。

是Sadness。

Chris深深吸了一口氣，好吧，的確有些唐突，但如果能在對室友的過分關注轉為迷戀之前，找件事消磨精神力──比如證明自己還是喜歡女性之類的。

當然很樂意，今天下班如何？.

Chris開始和對方攀談起來，Sadness的行事風格豪不拖泥帶水，迅速就決定了時間地點。

「Hey，大英雄，等一下再滑手機吧，先把吃的拿走，咖啡都要涼掉囉。」一旁的櫃台行政喊了他，伸出手抓著紙袋在空中晃呀晃，「有打勾的那杯是司令的，別搞錯囉，他喜歡喝甜的。」

長相秀氣的東方女性細心提醒，Chris連忙道謝，接過了食物。

Tom的辦公區域在這排的最裡面，因為是主管，比一般的隔間大上一些，除了自己的辦公桌椅外，還有一張小圓桌及兩張木椅組成的接待區，以及一整面可以看到23樓外景色的玻璃。

Chris敲了隔板兩聲，Tom正背對著他、鑽到桌子底下去搬出桌電的主機。

「你先坐，我的電源線有問題。」他看著捧著紙袋的Chris一眼，又鑽了進去，蹲伏的姿勢讓西裝褲繃緊的像他的皮膚，腰線、臀部到大腿的線條一覽無遺。

天哪。

Chris在心裡慘叫了一聲，他看過那雙腿裸露的樣子，至少看過九成，穿上西裝褲後非但沒有阻止遐想的效果，反而更增加了禁慾成分；他開始暗自祈禱著Sadness本人最好很美，美到能拯救自己近期出現異變的審美觀，讓他別再像個變態一樣端詳男人的身體，而是回到喜歡欣賞美女的那個Chris──是啊，他可是在全球最著名的沙灘長大，看了快三十年穿著稀少布料的男男女女，又怎麼會被這個產自英國、又瘦又長的男人所迷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