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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古希臘的哲人有過這種說法:習慣是種殘虐的馴化方式,它逼迫動物與原先可能深惡痛絕或恐懼的事物共處,久而久之。

好比替牛馬安上轡頭、令老虎跳過火圈、甚至讓工人在毫無安全措施的高樓施工,種種違反本能的制約變成帶刺的項圈,扎進肉裡,等待患部結上一層厚厚的繭、再也流不出一滴血。

麻木的減敏訓練發生作用,一切就大功告成。

 

Thor已經在這裡待了五天。

然而是不是真的只待五天、甚或更久?他無從確認,總之這段日子來麻醉藥帶來的副作用佔據他的感官,一天當中只有很小的一部分是清明的。

大約在午後三到四點,從窗外射進的陽光研判,花了大筆銀子買下他的那個人會回跟他說上半個小時的話,通常話題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比如談論釣魚用的餌有什麼不同、或是純正義大利肉醬的作法。

對方非常英俊,彬彬有禮,就連對待他這階下囚也一樣,可Thor越看那張好看的臉皮就越覺得森冷,甚至他也有過衝動想摸摸冰霜巨人的身體是不是也是毫無溫度的,事實證明這個稱號只是政治上的蔑稱,Loki是個正常人,體溫與自己一樣,因為他每天按著Thor的腕動脈,幫他注射一些喊不出名字的藥劑。

指節鮮明又白皙的手生在男人身上有種過分的漂亮,卻不突兀,許多藝術家都有相似的修長指頭,然而Loki在大拇指的指腹與食指上緣皆有層薄繭,說明了那是經年累月拿著手術刀的結果,而非彈奏樂器所致。

也許他的醫術真的很高明,又也許是Thor天生體質好,漸漸的他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多。

「如果可以的話,談談你自己吧?如果要我盡心盡力的保護一個人,至少我得知道誰愛他、誰又想置他於死地。」第五天傍晚,Thor對著Loki說。

「你知道嗎?我很喜歡你的眼神。」Loki答非所問地揚起笑容,「它告訴我你並未屈服,只是暫時逼迫自己習慣。」

「這有差別嗎?」Thor盯著自己手上那圈限制行動的粗皮帶,問。

「有人作過一個實驗,把一隻鯊魚跟一群小魚關在同一水箱內,然後用透明隔板隔開,起初鯊魚餓了,想吃對面的小魚,豈料不斷撞上透明板子。久而久之,鯊魚吃痛了,不再作徒勞無功的事,這時科學家把板子拿開,你猜鯊魚會去吃嗎?」他低聲說,語調悠美地如同朗誦詩篇,輕輕抬高的下顎流洩出些許傲氣。

「大部分的鯊魚是不會的,因為牠們受到透明玻璃的制約,而忘了與生俱來的本能。」他沒等Thor回話,逕自接下去講,「但我覺得你不是,你是有機會就會反抗的傢伙,甚至會趁科學家因餵食而過於貼近水面時,咬他一口。」

「我不清楚這能否稱為恭維。」Thor有些不以為然地撇撇嘴,「既然你認為我那麼危險,何苦非要我不可?這世局只要有錢,隨便都能聘請更專業的保鑣。」

「你問到重點了。」Loki神秘一笑,右手輕扯頸上的項鍊,「那是因為我知道,只有你不會被我的哥哥們收買,因為全世界只有我知道你母親的下落。你放心,她很好,兩天後她就會開始給你寫信吧?等到過一段時間後,我甚至可以安排你們見面。」

「……你脅迫她為你說話?」Thor的聲音裡隱藏了一些怒火。

「喂,有點禮貌好嗎?」Loki白了他一眼,「我藏匿你們母子倆雖然有點目的,可是基本的生活可是比照貴族的規格。」

Thor沒再回話,但眼神卻閃爍著不信任。

「好吧,就回到我們先前的話題吧?關於我自己的事。」Loki睨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針筒,坐回床邊的沙發。

就跟大多數的權貴人家一樣,這位約頓領袖妻妾成群,Laufey有三個兒子,老大Hler、老二Kari,老三Loki,分別由不同的母親所誕下,聽說他還有幾個女兒,但女兒並無繼承權,老早被Laufey當成籌碼,嫁了出去。

Loki的母親是一位低階的貴族之女,嫁給他老爸時只有十七、八歲,當時Laufey已經年屆五十了,再討一個小妾,無非是希望年輕的女人能順利懷孕,生下更多子嗣。

然而Loki的生母在他三歲時就死了,死因是自殺。

封閉的大宅院及妻妾間的爭權奪勢讓這個小女孩患上精神疾病,但權貴之家是不容許這種醜聞的,他們讓她和親骨肉分離、獨自關在別院裡,只有一個老女僕照顧她,最後這個本在花漾年華的少女用絲襪弔死在別院二樓的窗台,眼睛還恨恨地瞪著大宅的方向。

相較於下場悲慘的母親,Loki很幸運,他不僅有好看的外表,頭腦也十分聰明,Laufey待他比兩個哥哥都好,他讓么子穿最好的衣服、受最好的教育,也常在公眾場合帶著這討喜的孩子出席;由於他年紀小,母親的出身寒微,娘家並無背景,HelrKari一度只是覺得Laufey被老來得子的喜悅沖昏了頭。

然而,當身為政治強人的父親逼迫Loki從醫學院退學、開始密集地替他安排各界會面、廣開人脈時,遲鈍的兄長們終於發覺事情的不對勁。

Laufey正打算培養小妾的孩子,讓他成為自己正統的接班人。

Bergelmir,我的叔父,你的前任主人,是個諳於觀察風向的騎牆派,他當然知道我父親在想什麼。」Loki將滑到頰邊的頭髮又塞回耳後,語調平淡的不像在講述自己的事,「可無奈於我並沒有後台,Bergelmir八面玲瓏,哪一方都不得罪,但也不會向任何一方透露其他人的動向。因此,我跟他要你的時候,他雖然爽快的答應,卻還是從我這兒得到了一些好處。」

「除了那三萬元以外的好處?」Thor從鼻孔裡哼出一口訕笑,Odin的勢力徹底垮台了,要是Loki貪圖前朝政權留下的影響力,這幾乎是個笨的要命的投資。

「難道你不覺得活著就是最大的好處嗎?你還那麼年輕,何苦為了上一代而死?」他的嘴角往兩邊翹起,碧綠色的眼珠子盯著Thor看,那樣的眼神算不上有侵略性,卻帶著掠食者特有的洞察。

ThorLoki的一個問句堵住了嘴,他語塞了,並且感覺被什麼劈中了中樞神經,彷彿堅實的牆上出現了一道裂縫,長久以來糾纏他的想法正叫囂著,企圖擠出縫隙,如同驚人的水壓;苟且偷生是一種錯嗎?他還年輕,什麼也沒做過,為何必須背負上一代的罪,淪為政敵的階下囚?

又為什麼有人可以義正詞嚴地指責他,居然向Laufey的兒子俯首稱臣,換來自己和母親生存的權力?

就算家族的殘部視他為恥辱、就算後世的輿論唾罵鞭撻……是的,他們壓根兒沒資格,除了父親之外,沒有人可以指責他。

但父親老早死在絞刑架上了!

同樣的,Loki也什麼都還沒做,他只是Laufey的兒子,並非自己的敵人。

這是個弔詭的理論,但Thor顯然有些動搖了,他瞇起天藍色的眼珠子,進入深沉的思考,Loki沒打擾他,逕自起了身,離開床邊去倒水。

 

「……我想…我想見我的母親……還有…活下來……」

過了半晌,Thor艱難地吐出這句話,他的雙手握拳,指甲深深陷入肉裡,在所謂的榮譽及實質的生存之間,他做出了選擇。

「……為了表示我的忠誠,您可以放心解開我的手銬,這樣我才能盡全力保護您。」他將被綁著的雙手高舉至胸前,鎖頭的那端對著Loki

Loki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他笑得有點誇張,整個肩膀都在抖,等他笑夠了,居然扯下頸子上的項鍊,用它替Thor開了鎖,Thor有點呆了,他似乎沒想過Loki會這麼好商量。

「如你所見,這間房裡沒有其他的警衛,既然鬆開了鎖,若是你要殺我,那很簡單。」Loki聳聳肩,滿不在乎地從上衣口袋掏出菸盒。

「但你何必那麼做呢?Mr.Odinson,從這一刻起,我們就在同一條船上了啊。」

他給自己點了菸,再將整個菸盒連同火柴,拋給Th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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