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中狗王

【14】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Loki看著手裡大紅色的雙面扇，一面一句，寫滿了十個大字，通常他覺得中國字是賞心悅目的，但是讀了兩遍之後，那句有名的中國諺語，居然刺眼了起來。

懶洋洋的維族小販顯然沒心招呼客人，只顧抽著他的煙，這裡是和田，崑崙山北麓最大的都市，神盾局的戰機在進城的道路上將他們拋了下來，沒錯，正是拋了下來，為了避免讓人追蹤到他們正確下機的地點，戰機並沒有降落。

Thor只負責Loki一個人從半空中到地面的這段過程，說實在的，除了弟弟，他壓根不想摟著其他男人飛，於是人類自力自強地用起了降落傘，結果因為風向偏差，吳邪飄到後面那個山頭，Thor還是得將人拎回來，路癡雷神又迷失方向，空晃了接近一個小時；這一來一往，耽誤了快半天的時間，進入和田市裡已經是黃昏時分。

所有的設備都被塞進Loki的移動倉庫裡，所以每個人都是輕裝簡從，一副來渡假的模樣；和田市古名和闐，舊時就以生產玉石出名，現屬新疆維吾爾族自治區，崑崙山北麓是最盛的礦石產地之一，每到旺季，就會有許多打零工的挖礦人聚集在此地搭夥上山。

為了避免讓老太婆們追蹤，選擇這種隨機的方式出發的確是個不錯的方法，最近的氣候正好適合採石工作的進行，因此和田市的幾個汽車站裡，到處都擠滿了想撈一筆的粗工。

Thor等人的目的地在礦區以北的另一側山頭，下了大巴之後還得再步行上一天一夜才能到達；那個區域由於地底充滿了神秘的晶洞，自古以來被稱為「天神之鄉」，曾經因當地原住民的薩滿星信仰而興盛一時。

而今，由於維族人信奉一神的伊斯蘭教，此地已經成為地圖上一片空白的區域，無人造訪，車輛能行走的路也沒有再往上開去，偶爾只會有少數來自歐美國家的科考團隊會前來探勘。

於是，他們順理成章地偽裝成地質探測隊。

吳邪向當地的礦工探查這天會出車的班次，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在當地引起了一些注目，雖然和田街頭充滿了現代化建築，可到底是個封閉的沙漠都市，近年來一些種族衝突──尤其是維族人槓上藏族或漢族的流血事件，時有所聞；這裡的治安絕對不能和一些內地大城相比，光是城外沙匪的數量，有時候就已經比駐紮的解放軍還要多。

「問到了！」吳邪拿著他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對著Thor晃了晃，「這兩天的車次、時間都在上面。」

Thor瞇起眼睛研究了一下，天已經黑了，要走今晚也不可能，只有在城內找個住宿的地方睡一晚，明天再出發，他將寫著車班的那一頁謄寫一份，撕下來放進口袋裡，有點好奇地往四處張望。

汽車站的旁邊就是一個市場，有賣織毯、氈帽、手工藝品的，也有堆滿各類瓜果的攤子，更多的是推著一輛自行車就做起生意的賣食小販，晚餐時間到了，來消費的客人多了起來。

他在熙攘的人群裡搜尋著弟弟的身影，新疆多的是輪廓分明的維吾爾人，高鼻深目的北歐長相只要戴頂帽子跟墨鏡就不明顯，但Loki還是太蒼白了，Thor一眼就捕捉到站在街角的他，他正拿一把紅扇，而後又放下，接著拎起一塊玉石在手裡把玩。

「Hey.」Thor靠近，一隻手直接搭在他肩頭上。

「你看這個，挺有趣。」他將掌心內的東西拿進Thor的臉，那是和田特產的白玉，刀工並不細緻，刻著兩個人首蛇身的人，上半身呈分開的姿勢，分別手持月亮和太陽，下身的蛇尾則糾纏在一起，扭成了麻花辮，腰部以上空者的地方，簡單刻了山岳與和河川，人臉沒有刻上五官，僅能以身體的特徵判斷出是一男一女。

「這是中國人的祖先。」Loki將雕刻放了回去，露出燦爛的笑，「你看看，又是蛇尾交繞的世界，經過生殖行為，繁衍出人類。」

「我知道，他們還是兄妹。」Thor伸手撥去黏在Loki臉上的黑髮，不痛不癢的說，「你如果想試試，也許我可以弄來讓你生孩子的方法──」

「去你的，我才不想養，生了一個像你這樣的白癡，我能不被氣死嗎？」Loki反唇相譏，冷不防一陣寒氣竄上了他裸露皮膚的半條手臂，他倒抽了一口氣，扠著手搓揉著雙臂。

沙漠都市典型的溫差，只要太陽一不見，馬上從炎熱轉為酷寒，和田的氣候雖然沒有這麼極端，可氣溫還是一口氣降了十度以上。

「你看你，感動的都起雞皮疙瘩了，好吧，那下朝以後，小孩就我帶。」Thor講的認真，Loki卻不可置否的搖了搖頭，其實他還真的有點怕Thor哪天找到了讓他懷孕生子的術法，這太瘋狂了，卻不是百分之百沒有可能。

「找個地方吃飯吧，你的肚子都在打鼓了。」Loki抬起臉，正好看見對街的吳邪朝他們招手，應該是找到今天落腳的旅館了。

旅館就在汽車站街後，位於小巷內，住客的成分複雜，多半是搶著搭夥的那些礦工，吳邪訂的房還是比較貴的，與低價套房不同一層，設備不怎麼樣，但至少有熱水及獨立衛浴，不過吃飯的事還是得在前街的市場內解決。

入夜後，所有的人都套上了禦寒的外套，時節已經接近夏日了，沙漠的夜晚仍維持在攝氏十二度上下，但這對維族人來說早已習以為常，他們一簇一簇蹲在路邊的長板凳上吃麵，或是拿著一罐啤酒邊啃烤大串，繽紛的霓虹燈包裝著一間間平價的餐館，熱鬧的氣氛瀰漫在街市之間。

吳邪挑了間可以坐下的餐館，四個人坐滿了一個大圓桌，這是他們第一次一起用餐，感覺有些微妙，Thor托著下顎，像看研究報告似的盯著附圖片的菜單，Loki則熟練的開始用中文點菜，北京有不少回民開的清真餐館，他對菜色的種類還不陌生。

「看不出你對清真菜還有研究？」吳邪順勢開了口，其實他之前待在神盾局基地時跟這對兄弟沒什麼獨處的機會，再加上他們特殊的身分讓人不免緊張，要知道跟神同桌吃飯不是每天都遇的到的機會，同時跟毀滅過這個星球與拯救過這個星球的人一起吃飯，機率就更小了。

「是啊，公司後面就有一家，中午還滿常跟同事一起去吃。」Loki信口回答，平淡的就像真正的地球上班族，他轉頭看了還在猶豫該點什麼的哥哥，抽掉他手裡的菜單，眼睛眨也不眨地說：「不用看了，通通給他來一份。」

其實並不難相處，這個曾經的大魔頭與他的哥哥。

然而Thor跟Loki除了兄弟關係之外還有什麼，吳邪也心知肚明，並非Tony.Stark十分八卦，爆了一堆料﹝雖然這也是原因之一﹞，而是自己與悶油瓶維持這樣的模式許多年了，對同性愛侶的判斷程度也有一定的敏感度。

很顯然吳邪並不清楚這對兄弟間發生過什麼事，但從一個眼神或小動作就能獲知對彼此在意的程度，有許多時候他幾乎要從兩人身上看到自己和悶油瓶，那或許已經不能稱為「戀人」了，用「家人」這個詞更為妥當。

點單的菜很快的被端上桌來，熱騰騰的羊肉湯麵、灑上大把香料的烤大串，九界之王肚子裡的野獸咆哮的更加厲害。

「……這東西……很像華納海姆的香料烤肉！」Thor咬下一口，辛香與肉汁在嘴裡散了開來，他邊吃邊講，語調模糊不清，Loki熟練地用筷子吃麵條，優雅的進食與身邊的人呈現巨大對比。

「我們明天預計搭幾點的車？」Loki停下筷子與調羹，望著對桌的兩人一眼，一直沒發言的張起靈思考片刻，緩緩說出「十二點。」

選擇這個班次的理由其來有自，至今命運三女神之於他們，一直是敵暗我明的狀態；Urd已在阿斯加德被擒，還有Verdandi和Skuld要對付，除此之外，九門提都究竟回流了多少人還是個未知數，在情報稀少的狀況下，唯有小心謹慎一途。

十二點正是市場最鼎沸的時間，汽車站附近來往的人一多，追蹤就難以進行；據悉，命運三女神對於找人自然有一套方法，她們能嗅出恐懼的味道，越是害怕「命運」的人，就能越輕易與她們產生聯結，好比說你正面對著一頭飢餓的盲獅，牠將你逼到身下，用巨大濕潤的鼻猛烈搜尋你的存在，若是不斷產生了「我會被吃掉」的可怕幻想，無法冷靜思考的心智便會主導致命的行為，最後終致想像成真。

命運本身便是強大且不可抗力的時光之流，但是因為一個想法改變未來的人也不在少數，吳邪以為自己便是其中一個，當初也許是他的偏執害了自己，卻也因為這份偏執改變了張起靈原本注定悲慘的終局，他們曾站在人類無法抗衡的力量之前卻不顯懼色、也曾在人類都希冀的「近神」資格前掉過頭來，選擇正常的生老病死，這是Thor為何找上他們的原因，也是命運流向巧妙的匯集之處。

「十二點？好主意！」Thor剛解決掉一串將近三十公分長的羊肉，意猶未盡地咂咂嘴，「或許我們可以外帶兩份烤肉上車，天哪，這東西好吃極了！不過有一件事很詭異……打從基地那次以後，老太婆就沒有動作了，是老人家個性太低調……還是正在籌畫什麼，不管怎麼說，我都覺得不對勁。」

「也許正在養傷，聽說令弟那一下捅的很用力。」吳邪聳聳眉，他曉得Thor之前在地球為期三天的風流艷史﹝當然也是Tony.Stark告訴他的﹞，也知道自己術後昏迷期間發生了什麼事，他偷偷地用餘光瞄了瞄Loki，他正瞇著那雙比3A翡翠橙色還誇張的碧眼盯著自己的手機，兩片薄唇咧了開來。

「我有一個想法，老太婆可能從來沒想過要追蹤我們的動向──至少在來到和田以前，追蹤是無意義的。神盾局的通訊技術是獨霸全球的，要是他們願意，可能連阿斯加德的政府網路都能夠監聽。」

「那可不見得，我朋友也駭進過神盾局的網站。」吳邪拿出一根菸，點燃了就送上唇邊。

「不，我們在基地活動的地方，都是沒有裝設監視器的，此外，在被入侵之後逐層搜索，也沒有發現任何能竊聽的機器或是法陣，也許她們來這裡的目的並不是阻止我們前進……而是故意留下線索。」Loki緩緩地將視線擺正，對著張起靈，「你說呢，小哥，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我覺得並不是沒有可能。」張起靈附和Loki的話，順勢接了下去，「如果她們已經設好一個穩當陷阱等我們去跳，那知不知道我們在哪裡、作什麼，就根本不重要。如果是我的話，我反而會製造事件，讓對方走到我想要的位置上。」

「所以你的意思是，很有可能最近……她們的人馬就會找上來？」Thor問，張起靈點了點頭，「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和田是上山前最大的站，也是最佳的舞台。她們的人在這裡出現，那就表示我們的方向沒錯。」

「……的確，來到這裡就表示下一站是崑崙山北麓……」Thot雙手環在腦袋後面，往後身了一個懶腰，這張椅子對他來說太小了，那雙長腿已經屈的有點發麻，他往後靠在椅背上，隨意地將左腳疊在Loki的大腿上，視線恰巧對上幾個推門進來的公安。

「打哪來？」帶頭的那個戴著山寨的雷朋眼鏡，打量著眼前的兩個漢人及兩個老外，在大西北地區，這兩種人都是是十足的肥羊，很常讓居心不軌的當地人佔便宜。

「我們是美國國家地質探測隊，要進入崑崙山作調查，這位大爺，來點菸？」吳邪陪著笑臉說，一邊遞出洋煙及了準備好的文件，新疆的警察素質良莠不齊，天高皇帝遠，中央要管也得跨過十幾個省份才管的著，公職人員勒索外來客的新聞更是時有所聞，他們這一趟來儘量得低調，衝突越少越好。

「唷，這煙的質量不錯。」他接過接煙盒，嘿嘿笑了兩聲，滿嘴被煙熏染的黃板牙，而後他打開煙盒取出了其中一根，拿在墨鏡前晃了晃，突然大聲叫囂了起來。

「他媽的！這煙是假的，上頭沒有中文字，你們違法賣假煙啊！」

「請您看仔細點，這是在免稅商店買的。」吳邪依舊陪著笑臉，這種人的目的不外乎是要錢跟找麻煩，如果送點小東西就可以解決，他其實不想動手，畢竟座上其它三人都是一拳六百磅起跳。

「你覺得我很好耍嗎？我要把你們這些私售假煙的不法份子通通帶回警局！」黃板牙將墨鏡摘了下來，露出兩粒黑點般的小眼睛，很顯然他並不是當地的回民，也許是外派的警察……更或許，是假冒警察的混混，他忿然將吳邪的領子揪了起來，此舉讓吳邪能更清楚看他公安制服上警階的細部，那是一件仿的很劣的盜版品，跟他已經開始脫漆的假雷朋一樣。

「要抓人可以，把你的警察證給我們看。」悶油瓶站了起來，左手扣住黃板牙拎起吳邪的那隻手，微微施力，「還有……把他放下來。」

那雙壓迫感十足的黑色眼睛獵隼般死盯著黃板牙，他有點受怕，鬆開吳邪的領子，踉蹌地像後退了兩步，重新整理心情似的順了順胸前的警徽，然後拍了拍配槍的槍套。

「這樣吧，要是你們付的出五千元的美金，我可以既往不咎。」他故作鎮定地拿起方才甩在桌上的煙，「依我國法律，販賣私煙可以處三到五年徒刑……」

「法律？法律是你這種人用的起名詞嗎？」Loki冷哼了一聲，順手抽起他手上的煙，食指一彈，在指尖上點起了火，挑釁地看著黃板牙。

「遇到這種情況，我們應該報警吧？我是說──真正的警察。」

黃板牙臉上一陣青一陣綠，見事跡敗露，也不管身分的正當性與否，抽出腰間的槍往空中一放，店外突然擠進了十幾個人，每個人都拿著棍棒武器，嚇的餐館老闆和夥計都丟下店，落荒而逃。

「不是說要低調的嗎？」Thor有點反應不過來，皺著眉頭看Loki。

「給你發洩壓力的機會，還不好嗎？」Loki反手擋住噴濺過來的鮮血，差點有顆斷牙也要彈到他臉上了，這滿噁心的，但是也沒辦法，張起靈根本就是隻憋了許久終於放出閘的猛獸，一出拳就打的對手滿地找牙。

「……唔，好吧，那你躲我身後，這些壞蛋的血很髒的。」Thor笑咧嘴，虎牙露了出來，他的指節格格作響，手背的青筋都浮了出來。

「這裡是地球，別打死人啊，會很麻煩。」Loki叮嚀一番，轉頭看吳邪，那個喜歡穿格子衫、打扮像個大學生的傢伙正晾在一邊看人打架。

「他打的不錯。」Loki說。

「謝謝，你家的也不差。」吳邪笑了笑，「我們中國人有一句話……說曹操曹操就到，你聽過嗎？」

「當然，一開始我還以為曹操指的就是老闆。」Loki第一次聽到這句話自然是從公司同事嘴裡出來的。

「那你覺得……這些人會不會是老太婆派來的？雖然他們看起來只是一般的地痞流氓，但是人那麼多偏偏找上我們，也太幸運了。」

「是不是有人派來的，問問就知道到了。」Loki綻開笑臉，扯起其中一人稍長的頭髮，將他的頭壓在地上，而後，他的手指按住對方的後頸，開始讀取腦中的資訊；突然，他原本閉起的雙眼陡然睜開，拉著吳邪就將他按在某張桌子下，而後大喊：「趴下！有炸彈！」

所有的人都還沒反應過來，只見一台小貨車衝破店面的玻璃撞了進來，車上的駕駛雙手被綁在方向盤上，臉上露出扭曲的笑容。

“A gift for the Odinsons”

擋風玻璃上怵目驚心的紅字宛若鮮血。

而後巨大的衝擊波夾著聲響、火焰與亮光，從那家小店裡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