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中狗王

【17】

隔天十點，四個人準時在櫃台出現，他們簡單清點了移動倉庫裡的東西，隨後便拎著極少的行李出發，老實說吳邪對這玩意兒的興趣高於對譯機，但壓縮空間的法術只有魔法師能使用，普通人類就算拿了，也只能將當作腰帶圍著。

公車站旁的市場依舊人潮川流，就算昨天才發生過爆炸案，但百姓的生活還是得過，這裡的人早已適應了三天兩頭的恐怖攻擊，大家噤聲並且絕口不提，表面上看起來冷然，但實際上或許這是自保的唯一方法──選擇與命妥協。

吳邪正在和大巴司機討價還價，對方是個脾氣很硬的維族漢子，堅持只能載他們到哈里札礦區，再往內深入就沒有道路了，那些尖銳的石塊肯定會刺破車輛的輪胎；最後他還是付了將近五千塊人民幣的天價，買了四張位置比較大的坐票。

車齡已經很老了，許多該有的配備都有損壞的情況，安全帶甚至扣不起來，一看就知道是大城市退下來的遊覽車，沿著車窗貼滿了一整排紅紅綠綠的金蔥彩帶，看起來十分俗豔，可是在山區，這種幾乎可以稱為危險的車卻是當地的交通命脈，很多人都是靠這種便宜的野雞車〈當然，漢人與老外的肥羊組合免不了被噱上一筆〉到處打零工。

車上充滿了動物的腥臊味，並不好聞，走道上也擠滿了要上山搭玉礦熱潮的人們，他們大多帶著一個不鏽鋼碗及綑起來的臥榻，還有人帶著狗一起上車；礦區的生活無比艱辛，不但得和溫差劇烈的大自然抗衡，土石坍方造成的死亡事件更是時有所聞，更別提那些毒蟲猛獸帶來的威脅了。可是，冒這一趟險有可能換來的是家裡一年的開銷，因此人們前仆後繼、攜家帶眷地上山，只為了和老天一賭。

Loki望著車窗外熙攘的小販，他們挑著一簍簍辛苦栽種的瓜果，擺在昨天炸死二十多個人、半塌的樓房前，他突然想起了他的中國朋友們常常掛在嘴邊的一些話：有人生在富裕和平的國家、過著不需煩惱安全的生活，然而卻有人必須鎮日躲避街頭的流彈、企圖從坦克車的履帶裡扒出一點空子彈殼去賣錢。

老舊的巴士在蜿蜒的山路上像風中殘燭的老人般邊咳邊前進，Thor第一次有這種腦漿和鼻涕全被攪在一起的感覺，然後隨著車體的顛簸一震一震的，每晃一下這些物質就從鼻孔裡流出一點，終於在五個鐘頭後，大巴來到了這條路線的最後一站──哈里札礦區。

這是和田地區少數沒有由大集團介入開發的礦區，工人挖出的礦不需上繳，因此吸引了許多臨時礦工前往淘金，他們大多沒有受過專業訓練，只在腰間掛條繩子，帶把鶴嘴鋤就妄想要靠礦源致富；防護措施不完善，出意外的機率自然就高，當他們抵達時，地上正好覆著一張白布，白布底下露出一雙毫無血色的腳。

司機又和礦區的人因為運不運送屍體下山吵了起來，Loki下了車，環視此地一眼，揶揄地對他的哥哥說，「看吧，皇宮的建材就是這樣來的。」

「……所以我才將它們挖出來變賣。」Thor搖了搖頭，美麗的彩石固然吸引上位者的目光，但永遠不能忘了奢華的背後乃是由血汗堆壘而成的。

他們依照計劃乘著夜色出發，待在火爆的淘金大隊之中，再低調也會被人找麻煩，不如抓緊時間開始趕路，就算遇上野獸，也比捲入流血衝突來得好。

Loki在抵達沒有人煙的地方後放出了雙頭狼，牠們是最優秀的守衛及哨兵，那兩對靈敏的鼻子嗅得到任何一點風吹草動，他喚出的並不是龐大的怪獸真身，而是兩隻似狼的狗，牠們巡視周遭環境的模樣抖擻又可愛，看得向來喜歡狗的吳邪，忍不住跟牠們玩了起來。

「真不可思議，這兩隻原本應是滅世怪獸的傢伙一放出來，居然能緩和氣氛那麼多。」Thor望著前頭正拿著肉乾餵食牠們的吳邪，他絲毫不畏懼，任那兩隻大狗將他半隻手含進嘴裡，咬走肉乾，然後再苦笑地將手拼命往褲帶上抹，看來他唯一忌憚的，大概就只有滅世怪獸們黏答答的口水了。

「──喂，後面的快一點，下個坡就到今天的營地了！」那個為了跟狗玩而領先的傢伙朝後方的三人揮了揮手，月亮已經升到天空的正中央，沙漠的氣溫在此時已經趨近零下五度，就算穿著神盾局特製的恆溫防護衣，還是停下來鑽進帳篷裡休整比較保險。

計劃駐紮的營地就在這個山坡下的背風處，此處是無人探測機找到的地點，在拍回來的相片裡他看起來不是那麼大，實際上卻是個有半個足球場大的平台，它的前方有個形狀像風帆的大石塊，形成天然的屏障，背後靠著岩壁，已經較沒有遮蔽物的地方溫暖上許多。

平台距離地面大約有四層樓高，三面都是陡峭的岩壁，除了大型猛禽之外，幾乎沒有任何野獸可以爬得上來，就連人要上去，也得拿出攀岩設備，顛簸將近一天，大家都累了，這個時候有個會飛的隊友就顯得十分好用，Thor揮揮錘子，幾秒鐘就可以帶一個人上去。

Loki是最後一個踏上平台的，表面積滿了厚厚的沙土，根本沒辦法紮營，張起靈正認命地組起裝備在身上的工兵鏟，打算土法煉鋼，一鏟一鏟慢慢挖。

「不用這麼麻煩。」Loki扣住了他正在組裝接頭的手，環顧了四周，地面太平坦了，不可能是天然形成，此外這裡也有明顯的人為雕鑿痕跡，正中央一塊半人高的橢圓形凸起物就很類似祭台。

「看樣子是以前薩滿教祭神的地方，正對的方向是東方，太陽與月亮升起的位置。」Loki指了指祭台，「人類都躲到後面去吧，我來清理場地，記住，抓緊一點，眼口鼻盡量遮住。」

吳邪半信半疑地拉起張起靈往祭台後躲，但顯然這傢伙不習慣乖乖聽從指示，他悄悄從祭台邊探出半個頭，看到Loki取出了Gungnir往裡頭一指，一道龍捲風在空中成形，不消幾秒鐘，整個平台的石礫砂土就被風颳得乾乾淨淨。

這過程快到吳邪來不及反應就吃了一臉土，他喝了一口水，努力咳著，整張臉都脹紅，彷彿想把肺部咳出來用礦泉水沖一沖，Loki一臉幸災樂禍地看著他，明明都已經警告過了，好奇心太旺盛的人類就是有本事替自己找麻煩。

相較之下張起靈淡定多了，他抓著一罐水蹲在吳邪旁邊，替他拍背，臉上乾乾淨淨的，沒沾上什麼砂土，吳邪努力了一陣，誇張的癱坐在石塊上，岩層的導熱慢，早上吸收的烈日熱能還沒完全散去，和夜間的低溫中和成沁涼宜人的溫度，他脫掉了手套，用手掌感受這舒服的溫度，忽然之間，他整個人彈了起來，眼睛瞪得老大，手在岩石上觸摸的頻率切換成急躁及興奮的摸索，「這下面有東西！」他大喊，手上的動作沒有停下來過，就連張起靈也加入了一起在地上摸來摸去的莫名行列。

「……是雕刻，一個……很巨大的東西……」張起靈的語氣沒有那麼興奮，Loki往他們所在的地面看去，只看到一塊塊規則的菱形，這個雕刻物可能因為太大，站在平台上無法窺見全貌。

「我帶你到空中看吧。」Thor也走了過來，即使他能飛到空中俯視，但沙漠除了月光之外根本沒有其他光源，要看清楚還是得借助Loki的夜眼。

他們飛到能夠看清楚整個空間的高度，月光開始往西偏行，導致半面平台全壟罩在前方巨石的陰影下，對霜巨人來說，這點光芒已經足夠了，永夜的國度並不存在白晝，Loki常常想，自己的畏光習性是不是也來自於一半的夜行血統。

平台是個工整的方形，後方岩壁的陰影此刻看起來像極了咧開大嘴的獸類，吳邪和張起靈縮得只有指頭長，正站在一條形狀詭異的魚身上。

菱形的部分就是魚鱗，它有粗短的身體及不成比例的瘦小尾鰭，祭台就是它的眼睛，它張大了嘴，不知是在捕食或是單純的呼吸，最奇特的地方莫過於眼上橫著一尾細長的蛇。

「怎麼樣，看到什麼沒？」阿薩神族並不具備夜視能力，那些刻痕經過近乎暴力的沙漠之風吹蝕，形體已經很淡了，所以他什麼也看不到。Thor的右手環著Loki的腰問，只有Loki才有這種頭等艙似的待遇，一般人要是妄想找雷神當司機，Thor不是拎住他們的衣領，就是用手臂夾住，女孩子可能還好一點，至少他會要對方搭著自己的肩，但唯有心愛的弟弟有這特等席，這從小到大的習慣動作，改不掉的。

「是蛇眉魚。」Loki篤定地回答，吳邪兩人提供給神盾局的資訊非常完全，「蛇眉魚」是貫穿九門提督計畫的名詞之一，Loki是看過檔案照片的，幾千年前，知道「終極」──也就是時空裂口的人們將信息放在這種製式奇特的魚形容器裡，一代一代流傳下去，到了戰前的那一代，可就更瘋狂了；九門提督找上了日本人合作，並發現一種叫Vertigo的基因鏈，這種元素能夠抑制細胞在通過時光之流時迅速退化或生長的現象，如果能夠讓Vertigo穩定，那麼回到過往換回年輕時的軀體再回到現今，就等同就是長生不死了。

Vertigo最先是在深海的一種異獸「陵魚」上取得的，陵魚就是傳說中的人魚，他們人身魚尾，與神域的人魚及海妖有些類似，東方人相信，只要吃了人魚肉，就可以不老不死，所以「魚在我這裡」成了西沙事件的暗號，那一些蛇眉銅魚裡，隱藏的就是人類無法參透的秘密，這幅雕刻恐怕已經有好幾百年了，風蝕的程度很嚴重，顯然此地荒廢已久，自然也沒有人進行維修保護，但是規模之大，還是能夠讓人想像此處極盛時的宗教地位，這裡應該是個足夠容納上千人、舉辦大型祭典的聖地。

兄弟倆回到了地面上，Loki把在空中看見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說了，沙漠裡崇拜水族生物本來就很奇怪，更奇怪的是，當地居民所祭祀的神，居然還是這種背景如此複雜的魚。

「如果不是九門提督也知道這裡有什麼，那就是底下的石頭堆裡真的藏著這種魚囉。」吳邪拿起一串美國進口的棉花糖就著火堆烤，他一向實踐「人是鐵，飯是鋼」這個準則，在冒險途中，只要能夠好好坐下來吃一點東西的話，就表示狀況還在掌控內。

「魚？魚能在沙石裡存活游泳？」Thor詫異地問。

「當然可以！好萊塢電影不都這樣拍的嗎？」吳邪翻轉了一下糖串的角度，柔軟雪白的糖霜慢慢在空氣裡脹大，冒出陣陣焦香，Thor對他的話和正在烤的食物都相當疑惑，儘管他來過地球好幾遍了，這些名詞和奇怪的食物他還是不甚熟悉。

「這裡在于闐國時是崑崙山北麓最大的聚落之一，後來因為綠洲的水源消退，人們才從這裡撤離，也許他們把魚視為水源的象徵，希望透過祭拜，讓此地再度興盛。」張起靈烤的東西比吳邪正常許多，是一個錫箔包裝的微波食品，聞起來應該是肉醬義大利麵。

「不過于闐國距今有幾千年了，這些雕刻應該只有三、四百年的歷史，在新疆，維持薩滿信仰的已經不多了，大多信奉伊斯蘭教，也許這裡是出自少數民族或外來人士之手，不過這個證據顯示我們的目的地和象徵”終極”的蛇眉魚有關係。」吳邪烤完了糖，倒是正經起來了，他把烤好的兩隻推給Thor和Loki，Loki吃得很習慣，在北京烤棉花糖隨便都買得到，Thor似乎有些反應不過來，可還是從善如流地咬了一口，烤得略為焦黃的外表洋溢著美妙的香氣，融化在嘴裡的甜味讓他的心情緩和不少，臉上繃得死緊的線條也放鬆了下來。

「……這叫烤棉花糖？」Thor盯著已經被吃空的小牙籤，讚嘆地說，「太神奇了，人類居然能想到把糖拿去烤……」

「是啊，要是再加點巧克力醬、煉乳或脆餅屑就更好了，小時候我最喜歡吃烤棉花糖了，一定得要這個牌子的，其他的不夠綿密，當年進口貨貴啊，我媽非得等到我考了一百分才會給我買，所以它成了我的夢幻美食……因為從小到大，就吃過那麼一、兩次。」吳邪也咬了一口自己手上的，臉上露出幸福的表情。

「放在手工冰淇淋裡也是絕配。」Loki忍不住附和起來，他愛吃甜點的嗜好是來到地球之後培養的，如果當初知道這種天殺的垃圾食物可以俘虜邪神，或許就不必出動復仇者聯盟，直接找甜品公會派幾個師傅來就能拯救地球了。

「──沒──錯！那你吃過前門那家俄羅斯人開的店嗎？他們的俄式軟糖搭水果冰淇淋～我的天哪！」

「前門？在前門的哪裡？」甜食的話題成功激起Loki的興趣，比起死氣沉沉地談論命運三女神或九門提督等等的鳥事，聊起美食讓人精神為之一振，彷彿暫時忘了明天可能面臨的苦戰；不過甜點和它所帶起的話題確實很不賴，沒有人想過要在世界末日前一天，和一票大男人在世界盡頭烤棉花糖賞月，就連打過上百次大小戰役的雷神都沒想過，甜點用來提振戰前的士氣竟然這麼有效，甚至贏過了瘋狂的酒宴派對。

即使少了酒精的助興，在狂嗑一堆微波食品之後還是讓人感覺胃血衝腦，他們搭了兩頂帳篷，想當然爾，誰跟誰一頂是老早就決定好的事。

跟這兩個身懷異能的非人類共事有個好處，某方面可以說是很輕鬆，Loki將雙頭狼放了出來守夜，牠們是最值得信賴的哨兵，不同於以往還得留下一個人看守的經驗，在重頭戲真正來臨之前，大家都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覺。

Loki鑽進了屬於他的那頂，Thor已經發出微微的鼾聲，他今天顯然沒吃藥，也許因為多日的勞累讓他容易入睡，也或許是一路走來，他終於肯把過於沉重的壓力在睡前稍稍擱下，對於明日即將上場的戰士、一個九界生死掌握於手中的國王，有頓好眠不只是件好事，還是必須。

他在Thor身旁坐了下來，伸出手輕撫燦然的金髮，那顆大頭往前拱了拱他的指尖，沒有醒來也沒有任何排斥動作，似乎是出自於下意識的反應，這讓他的哥哥看起來像隻憨厚的寵物犬，一點警覺心也沒有，也或許是身邊待著的人是令自己信任的，縱使天性敏銳如一頭雄獅，Thor也知道此刻可以不必醒來。

夜裡的沙漠寂靜的像是被世界所遺忘，除了雙頭狼偶然傳來的幾聲短吠以外，什麼聲音也沒有，相較於他的兄長，Loki還沒有半點睡意，他已經在城市居住得很習慣了，平時連深夜都會有紛雜的車聲，更別提晚睡的鄰居每天都在製造細微、瑣碎的起居聲響。

全然的寂靜吸引了他，讓他想起了冰雪覆蓋的鐵森林，兩個不同的時空地點，但有些人事物是重疊的，比如說他與Thor，還有現在已經傻呼呼的雙頭狼，然而也有一部分是截然不同的，比如說隔壁帳篷的兩個人類。

他將帳篷拉開一小條細縫，讓冷空氣鑽了進來，帳篷防光的措施做得太好，以至於他沒有發現到外頭月光大盛，他悄悄走出帳篷，看見雙頭狼正站在制高點，陶醉地沐浴著月光，眼前所見的一切事物都像鍍上一層白銀，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出生地約頓海姆，那裡和這裡一樣貧瘠荒蕪，卻沒有如此柔美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