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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覺得呂布這人怎樣?」達瑪從墊子上翻了起來,來到漢地,他還是睡不慣床,硬要把被褥舖在地上。

「你是笨蛋嗎?他是妖,不是人。」索多削著箭頭,冷冷瞪了達瑪一眼。

那一日,在市集上遇見呂布已經過了十天,時間逼近答覆期限,卻遲遲不見張遼表態,他依舊每天出城操兵,但鮮少回到城內暫時的住處,沒人知道他其餘的時間去了哪裡,彷彿失蹤了一樣;好幾次達瑪耐不住性子,要普姆占卜張遼的下落,沒想到自己的親生妹妹居然雙頰一鼓,二話不說就將他推出房門。

「你太煩人了,還有五天,能不能好好做自己的事就好?」索多伸出食指試試箭頭堅硬的程度,這是破法陣專用的武器,以桃木製成,雖然張遼還沒決定是否加入討伐董卓的行列,但是他敏銳的嗅覺已經聞到城內傳來的血腥味,不管是哪一方的爭鬥,他都必須保護白虎營才行。

「索多,現在只有你肯聽我講話啊!」達瑪委屈得要命,張遼跑得不見「妖」影、而普姆彷彿將他當隱形人,專心閉關勤練自己的法術,只剩下同房、逃也逃不掉的弟弟,能承受他所有的牢騷。

「不管我們加不加入討伐董卓的行列,一定都會有仗要打,你還真是少了根筋,沒看到大家都在為新的戰局作準備嗎?」

「我當然有作準備!你看這些銀子,都是我跟董卓旗下那些妖將單挑贏來的!」達瑪不甘心的從懷裡揣出一個沉甸甸的布包,作勢要索多拿拿看;索多敷衍地望了袋裡的銀子兩眼,嘆了一口氣。

「我知道董卓是咱羌人的仇人,可是這不表示一定要幫助呂布,走了十常侍,又來了一個董卓,不管主政者是人或非人,老百姓都一樣過的悽慘,就算推翻了董卓,未來會更好嗎?」

「所以這時候,我們的選擇就更加的重要,不是嗎?之前普姆的占不是說了嗎?神羊現世,說的就是呂布啊!」達瑪見弟弟有所遲疑,連忙辯白。

「……我想,大哥自有他的決斷的,等就是了,稍安勿躁。」索多年紀雖然比較輕,但顯然比衝動的兄長冷靜許多,雖然三兄妹與張遼關係親密,但單憑他們的決定,實在不足以代表整個白虎營。

「唉,你就陪我一起去勸勸大哥嘛……」達瑪仍不放棄,繼續遊說。

 

突然,砰的一聲,木門被一腳踹開,數日未見的張遼穿戴滿身的朝裝,站在兩人跟前,扔下一大包衣物。

「……說人人到,怎麼那麼準啊……」達瑪嘀咕。

「別睡了,快把衣服換一換,咱得進宮了,不准帶武器。」他臉色嚴峻地催促著,外頭已經傳來馬匹的嘶鳴聲。

「進宮?這個時辰?」兩人納悶地套上不熟悉的漢制禮服,解下前胸後背藏著的短刀,常年待在軍中,隨身帶著匕首類的防身武器已是常態。

「宮中出大事了嗎?」索多問。

「董卓要逼少帝退位了。」張遼淡然回答,他的神情看起來頗為疲累,眼眶下有些淺灰色的陰影,顯然急於奔走,覺都沒睡好;雖然好奇這幾天他去了哪裡,但現下並非問話的好時機,兄弟倆只有按下心中疑惑,快馬進入王城。

 

月已近半圓,通往王城的道路上燈火通明。

董卓旗下的人馬幾乎都到齊了,盛大的軍容堵滿大殿前的廣場,成千上萬的軍隊在此聚集,整齊羅列,詭異的是,明明有這麼多的人,卻安靜地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大部分的士兵臉上都帶著惴惴不安的表情,他們也心知肚明,一但站在這裡,就成了助長董卓氣燄的幫凶。沒有人敢在此刻斷言此舉好或不好,少帝年幼懦弱眾所皆知,被擠下寶座只是遲早,但這事兒並非由劉姓皇族所起,而是野心勃勃的非人領著軍隊,壓境威脅;一些反對的漢朝老臣,屍體被剁成數塊拋在玉路*兩側,繪著猛禽的大纛在狂風中飛揚,整個廣場居然只剩下火把燃燒的啪嚓聲。

白虎營排在前頭,靠近金鑾殿殿前階梯的左側下方,所有進出的人員都必須經過這裡,從事以上的武官全都得進入金鑾殿「勸請」少帝退位了,張遼也一同進入,這恐怕也是董卓的策略之一,帶領旗下的妖將入殿議事既是向漢室示威,也讓這些忠誠度搖擺不定的下屬親眼看看異議份子的下場,殺雞儆猴。

才一站定位置,達瑪就望著距離他不到三十步的新鮮屍體,那胖子身首異處、前胸被插了幾個窟窿,鮮艷的朝服象徵了死者的身分地位,這些被砍得亂七八糟的死人都是些朝廷命官吧?

董卓的勝利代表的不只是邊疆軍閥的奪權,更是異類的反噬,長久以來人類過慣了奴役妖族的日子,似乎忘了人與非人兩方力量的消長,就是無止盡鬥爭的起點。

「後將軍──郭汜到──」

負責叫名的宦官機械式地扯開喉嚨報信,駐防點較遠的大將們逐漸趕到,廣場上人越來越多,卻依舊安靜,與其說是安靜,不如說是噤若寒蟬,所有人只是站在原地等待,等待漢帝國搖搖欲墜的旗幟,被非人的妖將換下的瞬間。

「車騎將軍──李榷到──」

李榷這個名字,在雒陽城裡可是惡名昭彰,有了董卓的首肯,他殺的可歡了,將骨子裡反覆無常、殘虐冷酷的性格發揮得淋漓盡致;與那隻黃鼠狼在河北初遇的回憶差勁極了,偏偏他又是董卓最得寵的部將之一,就算白虎營現在有呂布當靠山,那傢伙還是招惹不得。

來人的鞋跟將王城的地板敲得響亮,那跋扈的身影漸漸移動到眼前,李椎的獨眼鄙夷地掃視著兩旁的士兵,達瑪與弟弟交換了一個眼神,決定低下頭閃避。

可惜有時候再怎麼避免禍端,麻煩還是不請自來,李榷走到達瑪跟前,「唷」了一聲,銀光燦然的盔甲上沾了幾簇未凝固的血,看來在他趕到王城的途中,又開了臨時起意的殺戒。

「這不是那臭得要死的羌人小鬼嗎?」

「……卑職見過李大人。」遲疑了一下,達瑪還是向李榷行了軍禮。

「怎麼,來雒陽見識見識,有沒有去掉你整身的羊騷味啊?」李榷冷哼一聲,看了另一旁的索多一眼,又皺起了鼻子,「臭死了,張遼有沒有教你們洗澡啊……不過話說回來,蠻人再怎麼洗,也不會是香的……你說是吧?」

他轉頭看向另一側,青龍營的士兵,開始笑了起來,然後隨便揪了一個,搭著他的肩膀問:「喂,你是漢人嗎?血統好一點的漢人?」

士兵一頭霧水,但也許受李榷勾肩搭臂、狀似親密的動作影響,竟跟著他嘿嘿笑了,李榷見狀,笑得更誇張,左手不斷拍打著士兵的肩膀,冷不防,一道風壓將士兵的左肩削去,這可憐蟲連感覺疼痛的時間也沒有,就這樣死在風鎌之下。

「李大人!您這是在做什麼?別忘了這是在皇宮裡呀!」達瑪見到有人在眼前被殺,語調激動地吼了起來,但理智還是拉了自己一把,用字遣詞已經收斂許多。

李榷還是在狂笑,尖銳的笑聲迴盪在安靜的廣場上,恐懼及憤怒也隨之擴散,「我只是想確定他是不是漢人……誰叫他太晚回答我了呢?嘿嘿……」李榷舔了舔手上的血,彷彿吃到餿掉的食物一樣,呸了一聲。

「唉呀……分辨不出來呀,誰叫人類都一樣臭呢?這可怎麼辦呀……」他撐著下顎,搖頭晃腦地走到達瑪身邊,端詳著他,那視線令人相當不舒服,但現場所有的人都畏懼這位得寵的妖將,沒有人敢再出聲制止這脫軌的行為。

「有了!現場試試羌人的血如何,不就知道了嗎?」他陰側側地半蹲下來,用極低的聲調呢喃著,達瑪還沒回應過來,一陣劇痛就由左下腹直逼腦門。

「……你……」他睜眼看著李榷四隻手指全沒入自己的皮膚內,想要發出聲音,卻被滿嘴的血沫嗆得說不出話。

「唷,這是切開羌人身體的感覺呀,我可要好好記住……真健忘呢我……十幾年前,董卓大人也帶過我屠過村的呀…什麼馬奶呀、酥油呀,臭都臭死了呢……」李榷咧嘴,紫色的獨眼中淨是歹毒的笑意,他本來就是這樣的,因為喜歡殺戮而殺,尤其是這些沒能力反抗自己的人類,在生命的最後總是恨恨地瞪著自己,這種難以言喻的感覺讓李榷難以自拔,尤其是高傲的人類,殺起來更有快感啊。

 

「……將…將軍,董卓大人要卑…職傳話……大殿上……是……是不能帶武器的……請……請……請卸下……您……」從金鑾殿衝出來的內侍見到滿地的血,全身早已抖如篩糠,愣了半晌,才終於回過神來,吞吞吐吐地傳達命令,李榷誠然恐怖,但董卓的吩咐,這個嚇壞的宦官更是不敢不執行。

「唉呀,我可沒帶武器唷,這只是我的手嘛,嘻嘻……」他將爪子從達瑪身體裡抽了出來,達瑪瞪大了眼睛,雙膝跪了下來,筆直地向前倒。

「達瑪──」索多率先衝了上去,鮮血像紅色的噴泉自創口濺出,瞬間在白玉製成的地磚上匯成一片小水窪。

「你們應該要心存感激,這而可是連野蠻人首領都不曾進入的禁宮深處,死在這裡也是你祖上積德啦!知不知道這裡的地板,隨便一塊都比你們整村的羊值錢?」他挑釁地舔舔爪子上的血,連聲道:「唉,真是臭,連血都是臭的。」

索多一雙眼睛幾乎噴出火來,在他懷裡的親生兄弟,身體逐漸失溫、氣息越來越微弱,但他現在要是衝上去、除了再被李榷在身上捅幾個洞之外,事情是不可能有其他改變的,他能做的只有瞪著這頭氣勢正盛的黃鼠狼,企圖用眼神搏回些許尊嚴。

「唷,那雙大眼倒是挺漂亮,不如挖下來做成項鍊好了!反正,咱董卓大人,可是殺羌人起家的呀,哈哈哈……」李榷殺性已起,狂笑將爪子往索多的方向揮;他是得寵的妖將、而自己只是個小小的百夫長,與其受盡污辱,不如自我了斷吧!索多心一橫,上下兩排牙一開,往舌頭重重咬下──

「鬧夠了沒有!」一聲爆吼夾雜強勢的氣流自前方衝來,拉著達瑪的索多往後一滑,咬偏了,門牙扣進嘴唇,口中一陣甜腥。

「李將軍,你遲到那麼久也不先向義父請安,他不高興了呢。」呂布扠著腰,橫在索多與李榷之間,聲音聽起來相當不悅。

「哼,擔心我遲到,不如擔心您自己吧?放著金鑾殿的事不管,來外頭找我麻煩呢。」呂布雖然得寵,但位階還是略低於李榷,這隻黃鼠狼雖然忌憚他,卻不致於懼怕,仍是仰著一張驕傲的嘴臉,斜睨著呂布。

「我就是來替義父傳話,他要我出來看看,還有誰還沒到。」呂布也不甘示弱,冷峻的語調絲毫不退讓。

「唉呀,您倒是明察呀,是這兩個野蠻人先激怒我的,在下不過是在整肅軍紀,為此耽擱了會議,不過,整肅軍紀如此重要,蠻人是一定得管教的,否則就會被他們爬到頭上啦,董卓大人整頓羌人花了這麼久的時間,應該不會不認同這一點吧?」李榷仍然耍著嘴皮子,他知道呂布亦是來自羌胡之地,特別加重了蠻人二字的語氣。

「白虎營在我麾下,他們是我的人,要管也是由我管。」沒受到對方挑釁的影響,呂布只是重覆先前的話,看不出情緒的雙眼流動著深沉的暗紅色,如靜默的火。

「李將軍,請先前去向義父請安。」

「………………啐!」李榷見他態度堅決,再對峙下去自己也未必有好處,不快地哼了一口氣,怒瞪呂布一眼,恨恨地走進金鑾殿,

 

廣場依舊鴉雀無聲,但氣氛已經起了微妙的改變。

李榷的暴躁殘虐對比了呂布的冷靜沉著,在場的士兵即使不敢出聲,但臉上的表情已經很容易說明,哪一方民心向背。

「還好嗎?」呂布瞧了瞧滿嘴是血的索多及不醒人事的達瑪,從身上扯下一個木製令牌往地上扔,碰到地板的瞬間,令牌瞬間成了一匹火紅的駿馬,安靜且順從的站在原地。

「上馬,牠會帶你們到我的府邸,僕人見到馬,就會讓你們進去了。」

索多有些不知所措,望著呂布,再望望氣息逐漸微弱的達瑪。

「快去啊!你想害死他嗎?」呂布大吼。

索多連忙直起身來,將達瑪一肩扛起,再跨上那頭赤色的大馬,拉起韁繩,頭也不回地往王城之外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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